关荫有时候在想，老太爷那辈人当年到底是凭着一股什么精神跟敌人干，跟天地干，干的惊天动地，等硝烟散尽，还能那么云淡风清地挥一挥衣袖，带着一身伤疤，一身硝烟的味道，安静地回到田间地头，回到安静的小村子，再也不把自己那段惊天动地的岁月拿来跟别人说。

　　 他觉着，那不是作态，那是一种精神！

　　 “一定要去看看这位老英雄，听老英雄讲讲。”关荫发狠。

　　 其实他知道，老人的答案，跟老太爷的答案不会有什么两样。

　　 “娃，你要记着，战争打完，活着回来的人，你功劳永远都没有战死的那些人功劳大，你光想着自己打了胜仗，问上级要功劳，那些牺牲的咋办？谁给他们要功劳，要待遇？”老太爷很不在意地跟曾长孙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战场上走下来的英雄那也应该成为我们的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密不可分的部分啊！

　　 老太爷就说：“能干啥，你就去干啥。你太爷我就是个泥腿子，旧社会的时候，给你姑太太家看过大门，就是给当狗腿子，后来遇上老人家，教我咋做人，咋帮别人做人，你太爷才从一个武夫成一个给穷苦人打江山的兵，仗打完了，穷人翻身，有地了，有牛了，没仗打，你太爷就没啥别的用处，那就要回家种地，这是本分。光荣啊，荣誉啊，公家都给了，死了的追授，活着的发那么好的奖牌，你想想看，一个山里的放牛娃，跟着党打过那么多仗，干过那么多大事，比起牺牲的同志，你还活着，你还有后人，还能四世同堂，你还追求啥？”

　　 关荫当时很担忧一个问题：“那你要不讲，后人都不知道，要是洋鬼子再打来，那可咋办？”

　　 老太爷气吞山河地一挥手：“那不要紧，现在你们的条件多好，有书念，识字，比我们那一代睁眼瞎强的多。你不懂，等你真的打仗，你就知道，你有一股子坚定的信念，这个信念就是，跟着这么一个队伍，死了都值，都不后悔，你就啥都不怕，遇到战争，听到冲锋号，你就啥都不想，就一门心思，要把那场仗打下来。因为你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一仗，你打不打，你都到战场了，你要是不打，你世世代代，跟你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人，世世代代，都得吃苦，都得被人家欺负，你就啥都不顾了。不要怕这个，你要有个信念，有个信心，这个信念，这个信心，书本上都讲的那么好，你去学就是了，不用别人给你多讲。”

　　 想着老太爷在战场上纵横如飞的英姿，想到张老爷子三次一等功还悄然回到老家安静一辈子的事迹，关荫悠然神往。

　　 “大英雄，当如是也！”关荫心情开始澎湃。

　　 景姐姐就知道，娃儿爸又要掺和大事儿了。

　　 这家伙，这辈子甚至不服皇帝，不服王公，就服老太爷那样的英雄好汉，可他又不甘心那样的英雄好汉隐姓埋名，不知道他没办法，知道了肯定不会就这么看着。

　　 没想到佟国维竟知道关老太爷。

　　 “当年拍抗战连续剧，我扮演406，里头就有一段写先锋营的。”佟国维道，“扮演关老太爷的是个当时很年轻的演员，有一股子愣劲儿，感觉演的还行。”

　　 关荫撇撇嘴，压根就不是那样。

　　 景姐姐连电视都不看了，立马过来，在娃儿爸旁边一坐，一定要听听老太爷的英雄故事。

　　 赵姐姐倒是知道一点，不过并不多。

　　 关家连关大爷都不说那些事情――这是真不知道，老太爷压根没跟儿子说过那些故事。

　　 这事儿，关荫是最清楚的，老太爷跟他说的最多。

　　 于是，赵姐姐扔下遥控器，也跑了过来。

　　 天仙儿啥没说，抱着小板凳过来眨巴着眼睛非要听。

　　 二小姐立马找瓜子，泡茶。

　　 这可是真英雄的事迹啊。

　　 “老太爷压根就没电视剧里演的那么一开始就正大光明，从小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关荫哼哼，“后来，老太爷有个姐姐，有个妹妹，姐姐嫁给塬上一个算是小农的家庭，日子过的还不错，妹妹嫁给当时的一个财主，这事儿你们应该知道吧？”

　　 姐姐妹妹们还真知道，关妈跟她们说过。

　　 关家的亲戚很多，现在老太爷的老丈人家那边还有来往呢，你说源远流长不？

　　 老太爷的妹妹，在旧社会嫁给一个在凉城很有势力的财主，虽然是当小，但财主老婆没了几年，家里基本上是那位姑太太做主。

　　 后来，兵荒马乱的，姑太太一看，没个好把式看着，家里日子还真过不下去，于是想起好几年都没联系过的哥哥。

　　 这时候老太爷在干啥？

　　 啥也没干，在村里给地主放牛。

　　 几年没见的妹妹骑着高头大马来找，老太爷压根没见，虽然不识字，但老太爷自己也说，看到那些耀武扬威的人就是讨厌。

　　 “后来怎么去给当保镖的？”二小姐奇道，“电视剧里不是说直接投奔咱们的部队去了吗？”

　　 拉倒吧，老太爷在投奔咱们的部队之前还当过土匪呢。

　　 “那位姑太太有才啊，人家早不回，晚不回，就等怀孕的时候才回村，老太爷一手带着妹妹长大的，眼看着妹妹怀了孩子，那要不心软才怪，何况还有个姐姐在旁边说情。”关荫很不屑，“到底咋回事，那咱就不是太清楚了，但老太爷看在那位姑太太怀了身孕的面子上，答应去给照顾几天，这是肯定的。后来不就去了嘛，到了城里一看，好家伙，你家的院子比村里大户人家占据的山头都大，院墙比城门楼子都高，上头架着枪，几百个人给你当打手，那你还有啥不安全的？”

　　 是啊，那还有啥不安全的？

　　 “答应了的事情那得办到，老太爷自己就说，他原本就打算看看，等姑太太生了孩子就回村放牛，”关荫很愤懑，“可刚到没两天，那财主，以前还留下过孩子，十五六岁，那人家是大少爷，当然厉害的很，有一天早上，老太爷早起练功，就看到一打过几次招呼的小丫鬟被人从后门拖了出去，老太爷跟上去一看，人都打的没一口气了，就抓住人一问，你们猜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难不成，就跟有些电视剧里一样，小丫鬟勾引小少爷？”佟尔嘉脑洞大开。

　　 佟国维当时就是一巴掌。

　　 能那么简单？

　　 还真没那么简单。

　　 “那姑太太脑子转的快嘛，一看当哥哥的对她还是瞧不起，认为她改了名字辱没祖先，就想把老太爷的名声给坏一坏，这不，就把小丫鬟派去，让给老太爷当啥丫鬟，那小丫鬟当然不乐意，人家大户人家的丫鬟，哪看得上村里出来的土鳖啊。”关荫耻笑，“这事儿不就有矛盾了么，再后来，人家大少爷一听，要把标致的小丫鬟送人，当场不乐意，又不敢对继母发脾气，就把那小丫鬟打了一顿，差点打死，大清早让人抬到外头扔了算。”

　　 这算是杯具吧？

　　 你笑啥？

　　 “可笑的是小丫鬟一活过来，不但没念老太爷的好，还诬告老太爷对她起了坏心眼。”关荫不齿道，“那姑太太不就想把老太爷留下嘛，老太爷自己也说，人家就是想让他给人家当狗，这哪可能啊。”

　　 “那后来呢？”景姐姐特好奇，老太爷的脾气，从关荫身上可见一斑，那肯定得大打出手吧？

　　 没有。

　　 “财主家有钱，一看老太爷收拾一群带枪的跟砍瓜削菜一样，人家玩起了心眼儿，要找官府把老太爷抓起来，然后人家再出手，把人接回去，这不就叫施恩么。”关荫挠挠头，“但是那一家没想到，官府派去抓老太爷的，居然是老太爷教过几天拳脚的徒弟，这就好玩儿了，那家伙也狠，二话不说，连夜带着老太爷，打死守卫，跑青杀口里当土匪去了。”

　　 呃……

　　 佟国维吃惊道：“真的就跑去当土匪去了？”

　　 “要不然活不下去啊，”关荫抖腿，“没过几个月，老太爷一对铁拳打遍三镇无敌手，还带起了一个马队，其实就是骑兵土匪，姓马的想招安，老太爷最恨的就有这帮王八蛋，趁着黑夜，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抢了据说有一个排的武器，还兵强马壮了呢，练武之人嘛，又不懂啥知书达理，手里有了兵，有了枪，老太爷连夜杀回凉城，想报仇，结果回去一看，那小丫鬟早被打死了，加上财主一听说老太爷带人杀回来，想卷上细软逃跑，还没出城，天知道哪响枪，居然自己把自己吓死了，那位姑太太全面掌握家产，见了老太爷，过错全往财主身上一推，老太爷还能咋办？总不能一掌毙了自己的妹妹啊，再后来，官府一出动，老太爷只能离开凉城，然后才有被姓马的大兵压境逼着离开土匪窝，跑青杀口打劫，反而被老人家给教育成一员虎将的事儿。”

　　 二小姐同步抖腿，还挠头。

　　 怪道来大姐夫匪气十足，合着这家伙完全继承老太爷的威风啊？

　　 “我就想知道老太爷后来原谅没原谅那位姑太太，听说老太爷去世都不准那姑太太回老家看一次。”二小姐很好奇。

　　 景姐姐更关注那位姑太太家怎么完蛋。

　　 现如今，景姐姐逐步进入关家儿媳妇儿的角色，整天都要考虑怎么避免“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可谓煞费苦心，就是到现在还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所以，景姐姐果断选择问这个问题，试图从老太爷手里得到答案。

　　 景姐姐问：“亲爱的，那位姑太太家，我看现在日子过的也不是特别好啊，按说当年富甲凉城，总能留下点底子吧？”

　　 关荫呵呵。

　　 “那高门大院里的龌龊，老太爷不是都知道，但知道不少，以老太爷的脾气和性格，原本就不可能放过，何况，”关荫眼睛很亮，“老太爷可是在咱部队里学了几年的人啊！”

　　 这么说，学段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