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沈老夫人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五夫人尤氏的娘家人到了。
说起这尤家,那可是了不得,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儒,著作等身,名满天下。如今这位尤老爷子也是当世大儒,做过两代帝师,桃李遍布。
第一位皇帝学生是永光帝,就是那位后宫佳丽以万计的皇帝,早年这也算是个有志之君,一心想改变藩镇割据的局面,不想努力了二十年,藩镇势力越来越大。心灰意冷之下性情大变,沉迷女色,宠信宦官,以至于朝廷乌烟瘴气,奸臣当道。
许多能臣干将或因谏言或被权奸构陷而身陷囹圄,若不是尤老爷子设法周旋,很多人都死了。被尤老爷子救下的这些人或是被罢官或是被流放,很多都被藩镇拉拢去,如今不少都身居高位,就是这冀州也是有好些人承过他的恩。
第二位皇帝学生是天顺帝,昔年永光帝驾崩后,秦王谋反,把本该继位的太子弄死了,登基称帝。尤老爷子拒不承认秦王,秦王顾忌尤家在士大夫中的威望不好杀之,只好把尤家流放。
然不到一年,秦王就被忠于王事的藩镇拉下龙椅,由太子胞弟楚王继位,就是天顺帝。天顺帝便把尤老爷子请了回去,继续担任帝师兼左相一职。
尤老爷子却是万万想不到天顺帝如此志大才疏,辖制藩镇,中央集权,想法是对的,可没他这么迫不及待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廷之上都是些急功近利还没本事之徒。可怜尤老爷子殚精竭虑一心匡扶社稷,奈何朝廷积数十年之弱,还遇上一群扯后腿的,已非人力可挽。
轰隆一声,摇摇欲坠的江山终于倒了。
关氏攻下建康之后,对司马皇族毫不留情,对尤家却是秋毫不犯,还奉若上宾,十分想将尤老爷子收为己用,拉拢天下士大夫。
这就给了尤老爷子拖家带口跑路的机会,他这一跑就跑到了信都。自己来了不要紧,他还把玉玺和安王带来了。安王,先太子遗孤,秦王之乱之中,先太子一系就这尚在襁褓的孩子活了下来。
冀王对这一行人的态度,不得而知。
沈老夫人的态度很明显,嘴角下陷,眉眼耷拉着。除了在尤家女眷向她请安时叫起,再没出过声。
尤大夫人颇有些尴尬,她知道,沈老夫人一直都不满意沈况娶了尤氏,可没想到不满到了如此不掩饰的地步。
当年秦王谋反,尤家流放。哪怕罪不及出嫁女,新婚不过半年的尤氏还是被休弃。
尤氏便被身在冀州的母族接了回来,不知怎么的沈家五老爷沈况对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沈老夫人自然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一来尤氏嫁过人,二来尤家前途不明,三来尤氏母族和原配夫人莫氏有亲。随便哪个理由都够沈老夫人反对的了,何况尤氏还都全占了,让沈老夫人如何同意。
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尤氏终究和沈况定了亲。
尤大夫人瞥一眼弱不胜衣的沈天璎,小姑子进门十多年,只生了一个沈天璎,偏沈况还不肯纳妾。这叫女子艳羡,却只会叫沈老夫人对尤氏深恶痛绝,尤大夫人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娘家人不在身边撑腰,想来小姑子没少受委屈。
如此,刘氏不得不暖场,她对着尤家人嘘寒问暖一番,才道:“夫人多年未见五弟妹和阿璎,想来有一肚的体己话要说,我们便不打扰了。只夫人难得来一趟,定要留下来用膳。”
尤大夫人感谢了一番。向沈老夫人告辞后便随着尤氏回了五房。
客人一走,其他几房便告辞。
“娘,尤家的姐姐们要住在咱们家吗?”沈天珝好奇的问,到底是出过几代鸿儒的世家,尤家的两个女孩可真是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怕是经过一个月的流亡,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尺寸不合宜的,可坐在那儿依旧不卑不亢,温婉从容。不像是流亡而来,倒像是普通的做客。这份气度叫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刘氏道:“不会,冀王会给他们安排的。”目下,安王和尤家一行都还住在冀王府。不管怎么样,以尤老爷子在士林威望,冀王都会以上宾之礼款待他,前提是他不捣乱。
天璇也正想到这位尤老爷子,老爷子可真是个神人,也不知被他怎么悄无声息的跑到了信都城门口,然后让小安王举着玉玺喊:“孤王请冀王匡扶社稷,拨乱反正!”
冀王这个王可是晋王朝封的,就是信都这大大小小的官也是以晋王朝的名义任命的。
在这个坊间都在讨论,冀王何时称帝的档口,携带玉玺的安王从天而降,旁边还有一个在士大夫中极有威望的尤老爷子。
好大一个难题!
晋王朝建国两百余年,虽然天顺帝因为西突厥一事天威坠地,但是晋朝民心尚在,尤其来的是先太子遗孤,先太子名声颇好加上他英年早逝,再和昏聩的天顺帝一对比,在百姓心里印象就更好了,不少起义军就是以先太子名义揭竿而起。
天璇刚回到栖星院坐下,出去了一趟的寒露就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进来。
竟是一黄一蓝的鸳鸯眼,天璇不由纳罕,再看它肉乎乎圆嘟嘟,身子才两只巴掌大,又爱又喜:“哪来的?”
寒露放在桌子上,回:“世子刚着人送来,来人说了这小猫脾性温和的很。”
天璇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它就娇滴滴的喵了一声,然后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天璇的手心,蹭的天璇心软成一片。
天璇一下一下顺着它背上的毛,抬头看寒露:“还有其他话吧!”
“世子让人传话,这几日不大得闲,便不过来了。”寒露道。
“我就知道!”天璇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又继续逗着眼前的小奶猫。自从九月里南方乱起来,蒋峥就忙得不见人影了。北方这也不太平,青州那边在开战,虽然这一回不用蒋峥上前线,然他在后面也有一堆事要做。后来南方各诸侯纷纷自立,北方这边虽然没动静,但是蠢蠢欲动。她足不出户,可看她父亲二叔大哥也能猜到一两分信都官场的热闹劲。
眼下小安王出现,无异于在滚油中倒了一瓢水,也不知他们怎么处置。
天璇稍一想都觉得头大,逗了逗手里的小奶猫:“让他专心忙正事吧,仔细身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他忙,自己才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逗猫。虽然身处乱世,可外面的战火一点儿都没影响到这里,信都美好平和的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否则,看尤家人,几个月前那也是赫赫名门。几个月后,却是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偌大一家子,只剩下七个人了。
寒露看天璇没话要说,便转身去传话。
王府内,冀王召集了心腹重臣再一次商量,如何处置安王这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最后接受了谋臣‘缓称帝’的建议,先奉天子以讨不臣。
在北方这一亩三分地,皇室威望远不及蒋氏,可在南方,蒋氏威望便略有不足。
冀王不想只当个北方王,他要的是整个中原九州。
一旦决定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奉安王为晋第二十一代帝,废左右相,复丞相位,冀王身兼丞相与兵马大元帅于一身。
接下来就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文臣加官武将进爵。
如此一来整个信都皆是喜气洋洋,沈家双喜临门,沈凛官拜户部尚书,沈决赐伯爵。
摆酒庆贺过之后,二房就要着手搬家。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俱在,论理不好分家,可钦赐的伯爵府,没有空着的道理。
这搬家却不是几日的功夫就能够解决的,从十月底忙到现在,都快半个月了还在忙。
长房这边叮嘱下人仔细看好几个小的,尤其是朵儿,生怕她跑到二房磕着碰着了。这么个小人又不会钻洞,只要留意了即可,小奶猫却是看不住的。
这一日天璇正在理事,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却已经要忙起来,刘氏就把一部分事交给她处理。抬头放松脖子时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急赤白脸的:“姑娘,雪团儿不见了。”
因它通体雪白又胖乎乎的,天璇便起了个雪团儿的名字。
“大嫂那找过了没?”天璇问,朵儿和雪团儿玩得极好。
小丫鬟急忙回:“都去找过了,往日它常去的地方也找过了。平常这个点儿,它早回来吃食了。”
天璇不由也紧张起来:“也许藏哪儿了没留意。让院子里没事的都去找找,再去各个园子的管事处传话,让他们给我留意。”也没了理事的心情,天璇站起来往外走。
一路找到留园,有个扫园的小丫鬟通报:“姑娘的猫儿在菊花台那,只,只七姑娘也在。”
闻言,天璇脸色微变,疾步赶过去。这府里就一个七姑娘——沈妙娇,七堂妹在五岁时就夭折了。
老远就看见沈妙娇站在一盆怒放的魏紫前,手里正提着雪团儿,雪团儿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扯着嗓子在惨叫。
站在沈妙娇身边的丫鬟瞥到天璇一行,大惊失色,赶紧提醒:“姑娘,三姑娘!”
沈妙娇动作一僵,就叫雪团脱了身。
“啊!”沈妙娇惨叫一声,脸上顿时出现狂怒之色,急追了几步。
雪团儿一下子蹿到了天璇怀里,天璇低头细细打量它,只见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毛发有些乱,倒是没有伤口,可忆及它的惨叫,立时怒火中烧,盯着沈妙娇:“七姑姑这是打算做什么?”
沈妙娇略有些瑟缩,然手背上传来的痛楚又让她理直气壮起来,她伸着手背给天璇看:“你怎么不说你的猫做了什么?我过来时看见它在这里糟蹋菊花,这花可是母亲邀了展夫人来看的,就叫它毁了,我说了它两句,它就叫唤个不停,如今还挠了我一下,我还没找你呢,你倒是先兴师问罪了。”
天璇把雪团儿递给谷雨,上前一步拧住沈妙娇的手腕,捏起她袖口一撮白色的毛,冷笑:“说两句,说两句你手上能沾到这些毛,地上能掉这么些毛,”她再一看狼藉的菊花:“雪团儿乖得很,从来不踩花,怎么到你跟前就胡闹了,这花到底是你抓它时弄坏的,还是它糟蹋的,你心知肚明。”
沈妙娇目光闪烁了下,忽然一阵剧痛就从手腕处传来,痛的她冷汗瞬间冒出来,她尖叫着甩手:“放手,你放手!”却是怎么都甩不开。
天璇手上更用力:“你也会疼,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没感觉的呢!”
沈妙娇只觉得钻心的疼,疼的说不出话来,被天璇握着的手腕还肉眼可见的青起来,眼泪当即流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瀑布。
天璇才甩开她,沈妙娇跌到丫鬟怀里咬着唇,又是愤恨又是无奈,最终恨恨地一跺脚走了。
天璇怜惜的揉了揉雪团,抬眼望着沈妙娇怒气冲冲的背影,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的这么快。
当初出了谢伯墉的事,沈妙娇整个人都歇斯底里的,可她还有心情找毕绣莹算账,依旧是生龙活虎,哪怕到了庄子上也听说精神不错。
可八月她回来后,就跟那被寒霜打过的花,了无生机,十四岁的小姑娘却暮气沉沉的,看的怪让人不忍的。
可这才多久啊!好像就是十月底那会儿,突然之间就恢复了活力,仿佛被人注入了玉净瓶里的仙脂露,,整个人又焕发出了神彩。然后又成了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沈妙娇。
想想还不如以前那样呢!
第二天,天璇终于知道是什么让沈妙娇‘起死回生’了。
展夫人上门替展望书提亲,求娶的正是沈妙娇。
天璇懵了,展望书不是喜欢林嘉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