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被自己人接应了之后,匆匆交待了一句保护好郭可,意识便渐渐模糊了。
梁岩的刀上应该是浸了某种具有麻醉效用的药液,换做平时这点小伎俩是药不倒他的,但眼下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些薄弱的意识,五感不是很灵,也疲倦得没有办法醒过来,但他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唐修在他身边。
他喃喃地喊了声阿修,就听到唐修回应了好几句我在,向来清冽干净的嗓音嘶哑得让他听不真切。
他想和他说一句别怕,但是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用两只手紧紧地包裹住了,那两只手很瘦,也很凉,却很努力地想要裹住他温暖他。
他保持着这样一个半梦半醒浮浮沉沉的状态,渐渐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上。
是他的阿修……哭了吗?
—
姜默在满室苍白的病房里醒来时,不知是哪一天的黄昏,窗外的天空布满了艳丽旖旎的火烧云。
唐修就在他床边,一直盯着连在他身上各种各样的仪器,数据有一点点异常波动他都神经紧绷,忽然看到他醒了,居然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姜默……你醒了?醒很久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喝水?”唐修嗓子还没清,就哑声焦急地问了他一大堆问题。
姜默听得出他声音在抖,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把他吓得不轻,心疼得要命,就摇了摇头,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有气无力:“我没事,你肩膀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我扶你起来喝点水——”
唐修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阿毛看到姜默醒着,惊道:“哥你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病床旁边,抱怨了唐修一句:“不是说哥醒了就马上喊我们进来吗,那边的事情不能拖!”
唐修倒了满满一杯温水,再直起腰的时候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苍白着脸努力地站稳,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让他喝口水再说话吧……他喉咙很疼。”
姜默听不清唐修在说什么,有些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过来,跟他解释两句。
唐修连忙过去扶住他,哑着嗓子轻轻地道:“我知道,我会出去的。”
他把水杯放进姜默手里,苍白着脸对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宠溺得就像在哄生病的小孩子:“你渴了就喝水,难受就按铃,我就在门外,知道吗?”
姜默看着他的笑容,心脏不知为何酸痛难当,可是眼下他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
唐修出了病房,就再也忍受不住胃里的紧绞和胸腔中强烈的恶心感,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就进洗手间吐了。
呕吐的时候,脖颈和小腹的针眼都抽痛难当,他一阵一阵地抽搐着,渐渐地连站立都困难,他护着肚子,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在呕吐的间隙,不停地转头看着身后,像是在提防什么人。
吐完之后,他匆匆洗漱了一下,就赶回病房门口,找了个长凳坐着,两手交叠着护在小腹上,戒备地微微蜷缩着身子,在两面通风的走廊里被晚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没有办法自己一个在在密闭空间里待太久,要到比较开阔通畅有人来往的地方才觉得好些。
而且他答应了姜默,就在门口等他,怕姜默想找他的时候会找不到。
姜默被抬进私人诊所的时候他几乎被吓死,身上好几处地方在不停地淌血,整个人脸色灰白体温冰冷,没有任何意识,在抢救的过程中甚至休克了一次,昏迷了整整一天。
他心疼得要命,他家的小孩,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醒来却连口水都喝不上——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怀孕加上疲劳过度刀伤未愈,唐修的体力消耗得很厉害,渐渐开始有些虚脱,冷汗一层一层地冒,也越来越怕冷,他吃了好几颗糖,但是见效很慢,他就用力掐自己的胳膊,掐着效果不怎么样,他就用力咬,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
他想看着门上的那个急救铃,灯有没有亮,铃有没有响,他的姜默有没有在里面疼。
毕竟他能为他做的,已经少之又少了。
—
两个小时之后,阿毛匆匆离开,唐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就回到病房,坐在床头削苹果给他吃。
“我切得很小块,你试试看嚼起来费劲吗?费劲的话,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打成泥。”唐修用牙签扎了一小块苹果送到姜默嘴边。
姜默一口吃掉,嚼得并不费劲甚至算得上是津津有味:“打成泥就不好吃了,挺甜的,你也尝尝。”
唐修叹了口气:“你脖子上也有伤口,嚼东西会疼,别逞强。”
姜默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修:“真的不疼,没有逞强。你也赶紧吃几块,真的挺好吃的。”
“不爱吃,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苹果,难吃得要命。”唐修固执地只往姜默口中送苹果,自己一块也不吃。
因为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又喂了几块,他的手指开始发抖,他无声地咬着牙努力稳着,却在下一次想将牙签扎进苹果的时候,怎么也扎不进去了。
他将盛着苹果的碗放下,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吃力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我……”
他撑着桌子想站起身,却真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阿修。”姜默看出了不对劲,他就坐在床边,他拉住他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力,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唐修怕碰到他的伤口,伸手在床上撑住,不让自己往他身上倒,还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没事。
可是他眼神已经失焦,连姜默的方向都没对准,撑着床的手也很快到了强弩之末。
对麻醉药效过去的姜默来说,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他一手搂着唐修,弯下腰一手把唐修两条细瘦修长的腿捞上床,还顺手脱掉了他的鞋。
唐修反应过来,伸手想制止姜默:“不要这样……你身上有伤。”
姜默握住他的手将他揽进怀里,低头稳住他苍白冰凉的嘴唇。
唐修轻颤着,身子渐渐软倒在床上,姜默也跟着他躺倒下来,抱着他从他的唇角吻到脸颊,再吻到他紧紧蹙着的眉心,轻轻摩挲着将那里的褶皱温柔地抚平。
唐修艰难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吃力地道:“你干什么?放开我啊……我坐着就好,这样你不舒服。”
姜默叹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红地揽住唐修的脑袋,吻着他的头发,喃喃地道:“阿修,你吓坏了吧?休息一会儿。”
“我不用,刚刚去别的房间睡了,我得、得看着你……”唐修低低喘着道,“你要是不习惯我陪床,让你……朋友进来,我就在外面,你按铃……我我能听见。”
姜默听他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还在挣扎这样想下床,就将他揽得更紧:“我现在不就要你陪床吗?陪我睡。”
“不行,你不要胡闹了,我不能……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我跟他们说了,你可以在里面。睡吧阿修,睡一会儿,”姜默听到他说不能待太久,哄着他声音渐渐带了些微微的更咽,“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歇一歇,好歹喘口气吧。”
火烧眉毛的事情他都交待给阿毛去做了,不到必须他亲自出手的时候,他想在这里陪着唐修。
唐修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轻轻颤栗着,伸出手轻轻环住姜默,似乎是想抱着他,又怕弄疼他的伤口,便只是克制地攥住了他病号服的衣料,颤声唤道:“姜默……”
姜默察觉到唐修的动作,就握住他的手,引着他抱住自己,低声安抚道:“没事我不疼,你害怕就抱着我。”
他听阿毛说了自己当时的情况有多吓人,唐修当时有心救他,但一是因为诊所里医护人员训练有素配备齐全,根本用不上他,二是为了保证安全,他作为外人本就不被允许参与救援。
甚至他情况稳定后,他进病房看他,也是每一秒都被监控的,他给他买的苹果,也是经过医生再三清洗确认才拿进来的。
他明明是最担心他的那个人,却一直被旁人当做外人提防,甚至拒之门外。
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唐修都时不时地轻轻发抖,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松开,那么那时候他该有多害怕多难过,姜默没有办法设想。
他从来没有一刻那么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那么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独自受伤独自痊愈的生活,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因为自己受伤,担惊受怕到这种地步。
可是给不了那个人安全感,他又何德何能拥有他这份牵肠挂肚呢。
–
病房门外,两个小弟在门口一边吃盒饭,一边八卦兮兮地讨论关于姜默和唐修的话题。
“我跟你说,那绝对是咱大嫂,我从来没见咱默哥跟别人这么亲近过。”二黑咬了口鸡腿满脸笃定地道。
“那可不,”小猛咽下一口饭,“我说默哥怎么对那么多漂亮姑娘都无动于衷呢,你看咱大嫂,长得多标致,一点都不输那些姑娘——”
“你们叫谁大嫂呢?!”
小猛和二黑吓了一大跳,面对面把各自的脑门撞得嘎嘣响。
小猛先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看到面前怒气冲冲的姜诚,连忙道:“啊,是橙子哥!橙子哥你有所不知,里面那个超好看的人是我们大嫂!”
姜诚想到以后这些人可能会缠着唐修甜腻地喊大嫂,他就莫名吃了一缸子醋,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在唐修面前争宠示好的画面,但眼下还并不是他宣誓主权的时候。
哥哥叮嘱过他,不要随便向旁人透露他们的关系。
于是他皱着眉振振有词地道:“什么我有所不知,是你们不要捕风捉影好吗,人家只是好朋友,你们就在这大哥大嫂的,这年头就不能有一点单纯真挚的兄弟情了?”
“可是——”小猛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判断。
“哎小猛,好了好了,”二黑连忙拉住小猛,“橙子哥又不会骗咱们,他说不是肯定就不是啦。”
“好吧,”小猛不太甘心地撇撇嘴嘀咕道,“这么漂亮不是我们大嫂太可惜了,他跟默哥要是生一个小娃娃得多好看呐。”
姜诚听着小猛的话,也开始脑补一个白嫩嫩奶乎乎的漂亮小侄子的样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干咳道:“不要再胡说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姜诚拿出来看,是姜默的短信。
【你有没有空过来病房门口看看,如果有人在吵就让他们安静点,阿修在睡觉。】
姜诚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声音挺大的,就心虚地回复:【哥哥,我在外面,还有你两个兄弟,是我们吵到你们了吗?】
【那你带他们去别的地方休息,你该回公司也赶紧回去了,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好,我知道了哥。】姜诚乖巧地应着,连忙把小猛和二黑带走。
—
姜默收到姜诚的回复,就极轻极轻地把手机放好。
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动作,怀里的唐修又是一个颤栗,姜默连忙揽着他轻声安抚。
刚才有许多次也是这样,门外时不时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都会让唐修受惊,靠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明明这里的病房隔音效果是极好的,他要特别静下心听才能听到外面的一点点声音,但是唐修似乎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知道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但不至于神经敏感到这种地步。
姜默见唐修满脸是汗,鬓角的额发都湿了,就抽了张纸帮他擦,从额角到脸颊到耳根,最后再到脖颈——
他才轻轻地碰到他的脖颈,他忽然就紧绷着身体抽搐了一下,嘶哑地喊了声不要。
然后冷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