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洛是待到了足月才出来的,小崽子个头大性子还慢,折磨了唐修将近两天两夜都还是不肯出来。
阵痛36个小时之后,宫|口还是没开全,姜默还在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上,唐修人已经疼得快没力气了,每次痛起来都只能捂着肚子绞紧双|腿,攥着床边扶杆的手用|力到指节几乎要挣破苍白的皮肤。
起初阵痛还有间隙,他还能缓一会儿,后来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他真的是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条搁浅的鱼,浑身湿冷地蜷缩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只有肚子像一块又硬又热的铁,绞着他的五|脏|六|腑狠狠地往下坠。
唐砚之一直在旁边陪着,看着他疼成这样也只是嘶哑地低吟几声,也是心如刀绞,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他就是不肯叫,也不肯让人帮他揉一揉腰|腹,疼的时候就把脸埋在臂弯里死命忍着,不疼了就苍白着脸笑着说爸爸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唐砚之知道他在等姜默,从前的伤害依旧是让他没有办法再去信任依赖除了姜默以外的任何人。
忽然有一次的疼痛,强烈得让唐修整个人都剧烈抽|搐了一下,嘴唇几乎咬烂,生理泪水无意识地流了下来,下|身一片湿|热胀痛。
“羊|水破了,可以生了。”护|士进来检|查后说道。
“爸爸……”进医院以来唐修第一次主动攥|住了唐砚之的衣袖,仰起白得透|明满是冷汗的脸,红着眼睛颤声道,“姜默、姜默到哪了……”
“阿修乖,”唐砚之一边给唐修擦汗,一边像哄小孩一样安抚他,“先进产房,小默已经下飞机了,现在应该在开车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
唐修更咽着喘了口气,侧着脸往枕头里埋了埋,试图忍住眼睛里失控流|出的泪水:“好、好……让他……不要急,好好开车……”
阵痛已经完全没有间隙了,唐修被|迫打开腿艰难地挺着肚子对抗疼痛,之前他一直努力摒弃的那些关于初次生产时的回忆终于卷土重来,他的脸灰白一片,恐惧无助至极,却没有可以倾诉依靠的人。
“腿打开,再打开,肚子疼就使劲儿,越久越好。”
唐修攥紧了产床旁边的扶杆,闭着眼听从医生的指令开始用|力,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恐惧,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流不止,枕头迅速被打湿|了一大片。
“怎么还哭上了?胎位和胎心都很好啊,鼓足劲儿生下来就好了,别怕啊,来用|力。”
唐修听从指令,努力地往下使劲。
可他没有办法不害怕,他没有喊疼,却忍不住在喊姜默的名字。
姜默,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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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默从机场一路飙车到了医院,换上无菌服被护|士领着进了产房看到唐修的那一瞬间,他心疼得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他没有看到唐修在产床|上辗转挣扎,没听到他低吟用|力,只看到他大张着腿,下|身被胎儿撑得满胀,穴|口已经露|出了硬币大小的一点点黑色胎发,却还在不着痕迹地往回缩。
他戴着输氧鼻管,浅褐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成了浓重的深褐色,凌|乱地贴在他毫无血色的捡上,微阖着眼显然人已经不清|醒,但巨大的胎腹在剧烈挣动的时候,他还是在下意识地往下推挤着孩子,尽管收效甚微。
看着姜默如遭雷击一般的样子,助产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紧张,你老婆就是身|体虚又疼了太久,晕乎了一小会儿,马上就醒过来给你生孩子了。还有就是他情绪不太好,一直在哭,你可能要哄哄。”
她话音刚落,姜默就听到唐修|发出了一声极其嘶哑痛苦的低吟,他慌忙扑到产床边,握住了他青白湿冷,因为抓握扶杆时间太长太用|力而有些痉|挛僵硬的手。
“阿修,阿修,醒醒。”他用|力搓|着唐修的手,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缓慢地聚焦着,里面的光点零散破碎,好一会儿才勉强聚在了姜默身上。
姜默捋开他汗湿的额发,吻了吻他苍白冰冷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抵在上面,呢喃软语地道:“阿修,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唐修怔怔地看着他,眼圈红得像出了血,眼泪汹涌而落,他颤声更咽着道:“我给你生孩子,你都不来的。”
姜默心疼地给他擦着眼泪,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混|蛋。”
“唔嗯――”阵痛又起,唐修被|迫咬着嘴唇挺着沉重的肚子用|力,委屈到了极点,姜默越安抚他眼泪流得越凶,怎么擦都止不住。
用|力过后,他小声地抽噎了几下,喘息着喃喃地道:“那里……特别冷……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你都不要她……”
“我知道我不好……你可以不要我……为什么、不要她……唔――”
姜默看着他艰难地挺腹用|力的样子,鼻子一酸,终于意识到他是疼糊涂了想起了之前生小糖的时候――那段一直被唐修回避的黑色记忆。
姜默心如刀绞,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湿|漉|漉的脑袋揽在自己的臂弯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揉|抚着:“没有不要,都是我的宝贝,我都要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唐修很好哄,这么几句话他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全然依赖地偎着姜默,喘息着攒了会力气,睁着眼泪汪汪的漂亮凤眼泫然欲泣地问:“永远都要吗?”
小猫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听起来奶里奶气的,问法也像小孩,姜默心里又酸又软,亲了他好几下,才温柔而坚定地道:“永远都要。”
唐修苍白着脸笑了笑,攥着姜默的手再度用|力分娩,姜默托着他的后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为产下孩子而竭尽全力的样子。
他看着他淋漓而落的冷汗,苍白干裂的嘴唇,紧绷到极致的细弱脖颈,还有蜷起的脚趾头和颤|抖的大|腿。
他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挺|起身|子,力竭后瘫|软|下去,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下一次却还是能坚持着撑起来,拼尽全力配合医生的指令推挤。
有时候疼得人都懵了,张着渗血的唇|瓣喘着气忘了用|力,只要姜默叫他两声,他又会回过神来,带着哭腔委屈地道:“你不要催我……我会用|力的。”
“好好好,不催你,”姜默轻轻|按着他的下巴,“别咬嘴唇。”
唐修听话地放开嘴唇,闭着眼睛再次为了姜洛洛的诞生拼尽全力。
他的小猫总是看起来很脆弱,但实际上很坚强。
反复用了近十次长力,姜洛洛终于从爸爸下|身颤颤巍巍地顶了半个小脑袋出来,紧实地将唐修的穴|口撑得发白透|明,不再往回缩。
姜默在助产士的允许下轻轻摸了摸,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热鼻酸得厉害。
触感是湿|漉|漉的,温热柔|软的,像是脆弱不堪的样子,却让唐修费劲至此。
胎头卡在这种位置的时候,撑|涨感和疼痛感几乎达到顶峰,是最疼最难受的,姜默忽然跑去摸孩子,唐修委屈得要命,又开始掉眼泪,胡言乱语地低泣道,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
姜默吓得不敢再管孩子,回到老婆身边又亲又哄。
助产士护着唐修的穴|口,又开始喊用|力,唐修没剩多少力气了,下面一使劲就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他试着推了一点点,终于开始喊疼,哭喘着想甩开姜默的手:“你不要我了,我不给你生了。”
姜默无可奈何地将猫爪子握紧:“生完这个,以后再也不生了。”
唐修疼得稀里糊涂,眼泪汪汪更咽着道:“你真的很坏。”
姜默哭笑不得:“我坏得很,等你好了,随便揍我,怎么解气怎么揍。”
“不行――唔――”话说到一半,唐修又被|迫用|力生孩子,用完了力又接着边哭边说,“不行,我家小孩儿不能受伤,会有后遗症的。”
姜默心底软成一片,驾轻就熟地哄道:“那就骂我,怎么骂都行,你要是觉得自己亲口骂我太累了,你就拿个喇叭录下来,想骂我的时候就循环播放。”
唐修破涕为笑,继续颤颤巍巍地往下推孩子,但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下面痛得太厉害,他憋气憋不了多长时间,推一小会儿就惨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息,用|力的时候喉|咙里呜咽的哭腔也越来越明显。
“怎么样了?”姜默一边帮他顺着胸口,一边轻声问正在全心关注产程的助产士。
“差不多了,头生出来就快了。”护|士帮忙揉|着唐修的下腹,助产士小心翼翼地把姜洛洛的脑袋扒拉出来。
姜默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水声,同时唐修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助产士语气轻|松地道:“好了,头出来了,可以别那么使劲儿了哈,现在不需要你使劲儿了。”
“呜――”唐修觉得下面还是涨,低声呜咽了一下,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是想用|力,可以用一点吗……”
医生护|士都被他可怜又可爱的语气逗笑了,姜默也忍不住怜爱地亲了亲他。
“行吧,只能用一点点啊,不然会撕|裂的。”助产士无奈地说着,缓缓地把胎身牵拉出来。
唐修忍着剧痛尽量放轻力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下忽然一松,紧接着就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他和姜默两个人都愣住了。
“哦豁,模样挺清秀,竟然是个带把儿的。”助产士调侃道。
姜默先回过神来,顿时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他拼命撑着产床站稳,揽着唐修亲了好几口,蹭着他仍旧布满汗水的脸,喜极而泣:“阿修,洛洛来了,辛苦你了,谢谢你……”
唐修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医生护|士在有条不紊地给一个肉|乎|乎红扑扑的小婴儿清洗身|子,这让他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迟钝而懵懂地道:“……生了吗?”
“生了,大胖小子,有七斤二两重呢。”医生笑眯眯地道。
唐修满头大汗,人仍旧懵懵的,蹙着眉头低弱地道:“可我……肚子还是好疼。”
姜默瞬间紧张起来,助产士却只是气定神闲地给唐修揉|着肚子,帮他娩出了胎|盘。
“唔。”唐修低低呻|吟了一声。
“好了,这回还疼吗?”助产士笑道。
唐修摇了摇头,姜默松了口气,问他要不要看孩子。
唐修虚弱至极,匆匆看了一眼皱巴巴的红猴子姜洛洛,就筋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在那之前,他用自己剩下的力气反握住了姜默的手,不安地低喃着,哀求他不要走。
“我不会走的,”姜默轻轻顺着他起伏仍旧有些凌|乱的胸口,低声沉稳地道,“睡吧宝贝,醒来我会在的。”
唐修依赖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呼吸逐渐平稳。
医生护|士在给唐修|做洗护清洁的时候一直在小声聊天,姜默怕是有什么不好,竖着耳朵听,听清楚了之后脸色逐渐铁青。
“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哪来的耐心,以前真的可烦别人生孩子的时候哭个不停了。”
“老|师,您那个晚娘脸,人家没哭都被你吓哭好吗。”
“害,还不是因为这个哥|哥长得好看,哭起来也是漂亮的,声音又好听。”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们敢说你们不喜欢?”
“喜欢,谁不喜欢。”
姜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猫,哪怕被生孩子这样恐怖的事情折磨了将近三天,小|脸苍白头发凌|乱,浑身湿|漉|漉的,却还是像仙子下凡掉进贝加尔湖里扑腾了两下,回到岸上的时候还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漂亮模样。
他默默地将他揽得更紧,努力地不让那几个医生护|士看到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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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姜洛洛,唐修累得睡了整整两天,中间睁了两三次眼睛,都只是不太清|醒地看了看床边的姜默,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的黄昏。
姜默正蹲在地上收拾着之前唐修待产时带来的东西,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床|上有轻微的抽噎声,他慌忙起身,看到唐修蜷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地抹着眼泪。
姜默瞬间就把手上的东西扔了,扑过去把人搂着轻声安抚:“宝贝怎么了?怎么哭了?”
生下孩子的小猫整个人单薄脆弱得就像一张纸片,软|绵绵的,体温又变得很低,姜默揽着他在怀里只觉得一点分量都没有,心里酸酸的泛着疼。
唐修满眼都是泪,睫毛都湿|透了,愣愣地看了姜默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默替他擦了眼泪,柔声道:“我在的,我刚刚蹲地上收拾东西呢。”
唐修仍旧懵懵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姜默被这个动作可爱得心都化了,刚想凑过去猛亲两口,就觉得自己的脸被掐了一下,虽然掐他的人没什么力气,一点也不疼,但他还是愣住了。
唐修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含嗔带怨地看着他,微更着道:“你怎么那么矮啊,蹲下去就看不到人了……”
姜默被他逗乐了:“怪我,我以后多打篮球多吃肉,争取再长高点,好不好?”
唐修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吸了两下鼻子,低弱地道:“洛洛呢?”
“送去喝奶了,马上抱回来。”姜默话音刚落,护|士就把孩子抱进来了。
襁褓里的姜洛洛已经比刚生下来要好看很多了,整个娃粉|嫩晶莹得像个饱馅儿的糯米团子,还看不出来像谁。
刚刚吃饱的小家伙虽然在睡觉,但还是愉悦地打了个奶嗝,可爱得让人心尖发|颤,唐修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孩子软|绵绵的带着奶香的小脑袋,发现这个小脑袋还没自己半个手掌大。
触感是温热的,柔|软的。
“他好小。”唐修喃喃地说着,怜惜地在姜洛洛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小口。
“不小,这两天又重了三两呢,很健康的。”
唐修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眼睛红得厉害,姜默好不容易才给他擦干了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而且这一回是怎么都哄不好。
姜默知道他在想小糖,便把他和姜洛洛都一起抱着,在他耳边低柔地道:“没关系的宝贝,想哭就哭,我和洛洛都在。”
“对不起、对不起……”唐修把脸埋在姜默颈间,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关于小糖的所有痛苦情绪终究在此刻失控地爆发出来,“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想保护你们的……我没有做好,对不起……”
“我以后一定保护好你和洛洛,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姜默心疼得要命。
在洛洛出生之前,他几乎没有主动提起过小糖,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难过的情绪,哪怕是姜默试着和他交流这个事情,他都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她已经回来了。
他不敢想象在洛洛的整个孕期,他是怎样在小糖早夭的痛苦回忆中艰难度日,又是怎样为洛洛的平安健康而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
他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跟他说,直到洛洛平安出生,他才敢因为这个事情掉眼泪。
姜默耐心地帮他擦着眼泪,握住他攥紧自己衣服的手,温柔地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我相信你,但是以前是我不好,让我的宝贝太累了,以后都好好歇着,我来护着你和洛洛,好吗?”
唐修努力想控|制情绪但又一时半会儿按捺不下去,在连续不断的抽噎中艰难地“嗯”了一声。
姜默是第一次看到唐修哭成这个样子,又心疼又觉得可爱到了极点,搂着他这里亲|亲那里亲|亲,怎么也亲不够,唐修被他弄得很痒,破涕为笑着道:“你不要亲我了……亲|亲洛洛吧,不然他以后该不喜欢你了。”
“好嘞。”姜默听话地扭头去亲儿子,姜洛洛像是感觉到了,挑了挑淡得看不见的眉毛,然后继续举着小肉拳酣睡。
唐修终于笑了起来,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开心。
姜默看着唐修湿|润温柔的眉眼,在心里暗暗发誓,未来不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这个人难过了。
婚礼上护他一生平安喜乐的誓言,他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