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梦到姜默浑身是血地从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上坠落,摔成了一滩血污。
他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电影还在播放,他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偌大的客厅里连个姜默的影子都没见着,大门处传来“咔嗒”一声,是有人合上门离开了。
他猛地起身下地,顾不得强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他伸手在茶几上撑了一下站稳,踉跄着追了出去。
唐修追到楼下的时候,姜默正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直接冲过去,把车门“哐”地一下拉开了。
姜默吓得差点脚滑把油门踩了:“阿修?”
唐修低喘着道:“你下来!”
“怎么了?”姜默一边接他的话,一边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挂档的动作甚至有些急促,“我有急事,忙完就回来找你。”
唐修用力攥住车门,死死地盯着他:“什么事?这次能告诉我吗?”
姜默顿了顿,含糊地道:“公司出了点事情。”
唐修冷笑:“每次都是公司的事情?你的公司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吗,一个字都不能跟我说?”
姜默脸色苍白了一下,但他瞬间别过脸去:“你不用知道这些事情。”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你……”唐修喘了口气,喉咙更了一下,吐字变得万分艰涩起来,“你如果会再像上次那样满身是血地回来,能不能跟我说清楚,你是去了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伤到,至少让我……”
“那次就是跟别人打架,没别的事情,”姜默叹了口气,按住唐修扣在车门上冰冷发僵的手,尽量平缓地道,“阿修,你想知道的,我会等时机成熟了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我真的有很紧急的事情,你先让我过去好吗?”
“姜默――”唐修被他眼底的哀求冲击得一阵心软,一晃神手已经被姜默掰了下来。
姜默关上了车门。
唐修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刺痛,他扶着旁边的灯柱勉勉强强站稳,下意识地伸手想按住疼痛的地方,但立刻又意识到这和胃疼不一样,里面那个小祖宗可经不起他像按胃一样按他,便只是紧紧揪着腹部的衣料,冷汗淋漓地忍耐着。
好疼。
可是能有姜默满身伤口的时候疼吗?
他依稀记得,那一次他也是走得匆匆忙忙,回来的时候就遍体鳞伤。
明明都累成那样,明明电影才放了不到一半,他都没有休息多久,现在又要匆匆忙忙地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又是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他?
是他还不值得让他信任吗。
―
姜默关上车门,踩着油门迅速驶离小区,拨通了阿毛的电话。
“默哥!”
“小东现在什么情况?”
“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医生说受伤的那条腿肯定是废了……”
姜默深深吸了口气,眼底一片赤红:“我知道了。我现在去找梁岩。你哪都别去,我估计梁家还有人在周围守着。”
“我知道了默哥,你自己当心。”
姜默没心思再回应,挂了电话就狠狠地踩下了油门。
梁氏真的丧心病狂。
小东是个刚刚毕业的土木专业研究生,在工程设计、建筑方面天赋异禀,责任心又极强,刚上任半年就被提为工程总监。姜默重用他纯粹是为了肃清工地上那些项目经理好吃懒做偷工减料的风气,梁氏非咬死了他是拿他当接班人在培养,趁他在承包给梁氏的工地上巡查的时候,制造“意外”弄断了他的一条腿。
如果是几年前,这事儿顶好办,姜默让梁氏还他一条腿就得了,可是现在不行。
他得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
七天后的一个下午,阿毛在医院门口左等右等,总算是等来了姜默。
“小东怎么样了?”姜默披着黑色的大衣,提着一袋子盒饭,气都没喘匀就急匆匆地问道。
阿毛挠了挠头,委婉地道:“伤情稳定了。就是刚刚醒了一次,情绪不大好。”
姜默叹了口气,随意地往墙上一靠,捏了捏眉心,把盒饭递给他:“你吃饭没?吃点吧。”
阿毛接过到他靠着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浸上了血迹,吓得差点把盒饭摔了:“默哥,你受伤了?”
“嗯?”姜默愣了一下,连忙站直身体,看着墙上的血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又流了……”
“……哥我服了你了,你稍微惜命些成吗?”阿毛皱眉,“这伤能让医生看不?”
姜默摇头:“没必要。就是一点小伤,我开车的时候用力过猛挣裂了。”
“谁伤的你?梁大少?”阿毛一边拆饭盒一边问。
“不是,不过也能算到他头上,”姜默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燃,冷笑道,“梁岩这逼玩意儿,又贪心又多疑,既想巴着我从长海这里捞到好处,又怕自己哪天被我玩得一无所有。每天都变着法儿来刁难我试探我。先是在星海传说自导自演,在警察面前演了一回正义使者,又对小东下手看我是不是真的打算退隐培养接班人。恶心吧啦的劲儿。要不是老爷子跟他爹是生死之交,我早把他打得满地找头。”
阿毛默默地听他说完,含着满嘴饭道:“所以你这伤?”
“他会自导自演,我也会,”姜默将烟深深吸进肺里,“我跟老爷子说,我最近忙着教阿诚做商业贷款,忘了打点跟梁家的生意,把梁大少给惹毛了,才有了小东的事儿。老爷子一听,拎鸡崽儿似的拎着我上他家道歉,当着他的面用鞭子把我胳膊抽裂了,跟他说保证把之后那几桩大买卖做下来。”
阿毛咂舌。
姜默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你吃饭就吃饭,别他妈砸吧嘴,恶不恶心?!”
“哎,好嘞,”阿毛摸摸脑门,讷讷地道,“话说这老爷子都出马了,梁大少不敢再疑神疑鬼了吧?”
姜默嗤笑道:“他再疑神疑鬼,梁老爷子就会替我打得他满地找头。”
“不过默哥,我感觉梁岩这人也没啥本事,他不信你,你不带他玩不就得了,取得他的信任有啥用啊?”
姜默吐了圈烟雾出来,低声道:“下个月锡坤就要带着他新研发的假死药入境了。这位大哥也是出了名的疑神疑鬼,让他和梁岩比比谁更多疑,顺便再比比谁更狠。”
锡坤是个泰国药商,也是姜老爷子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专门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做得最多的就是毒药以及各种近似毒品的“保健品”。这人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活佛脸,为人却是变态至极。他曾经找长海要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男青年,美其名曰带去泰国培养培养,结果是拿他们当药人,在他们身上试了无数种毒药和“保健品”,将人荼毒得骨瘦如柴直至暴病而亡。
阿毛后来跟姜默去泰国找锡坤的时候,锡坤非但毫不避讳这几个男青年的死亡,还将封存他们尸体的水晶棺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姜默看。
阿毛杀过很多人,但没见过那么恶心的尸体。头颅像个外星人,眼珠外凸。从头到脚都是干瘪的,皮肤是深深的黑紫色,肚腹被剖开,里面是乌黑腐化成一团糊的内脏。
锡坤却像画家展示自己的优秀画作一样,得意洋洋地向姜默诠释这几句尸体的“美丽”与“价值”,动情之时会俯身抱着水晶棺磨蹭自己的身体,亲吻棺面,像是恨不得撬开棺材,跟里面的尸体拥抱共眠一般。后来他甚至还盛情邀请姜默留下来,跟他一
“所以我希望梁岩比锡坤更狠,”姜默目光幽深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徒手掐灭了还燃着火星的烟头,勾起唇角笑道,“能借他的手把锡坤弄死,再好不过了。”
梁岩还是挺有用的,还不到他死的时候,姜默心想。
阿毛的脸瞬间垮了:“哥,你又来这招,又要去挑拨离间?”
姜默挑眉:“不然你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毛哀嚎,“默哥,你也知道这俩人都是出了名的疑神疑鬼,万一这回你没能像之前一样脱身怎么办啊?”
他的老大用了好几次这种挑拨离间的方式,借别人的刀解决了不少仇家对家,每次都把锅甩得一干二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还坐收渔利。可这次这俩主子是真的不好糊弄,万一翻车了可如何是好。
姜默往前走了几步,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淡淡道:“那就一起杀了。”
“……”阿毛不敢再吱声。
“我去看看小东,你慢慢吃。”姜默说着,慢慢地朝住院大楼走去。
―
姜默从小东的病房出来,走到停车场又觉得胸口堵得慌,没办法开车,就在车旁边没完没了地抽起了烟。
他心里难受得很。
一个无辜的员工,刚刚从学校毕业,正是春光无限的大好年华,因为被他牵连,平白丢了一条腿,可他除了钱和道歉,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他,还要踩在他的伤口上去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黑道上的事儿牵连到无辜的人,但每次的难受都不会减轻。
随着受伤害的人越来越亲近,也越来越干净,这种难受演变成了恐慌。他知道如果不能从那个灰黑色的世界中抽离,早晚有一天,他最重视的那个人也会被牵连到其中。
要么从那个世界抽离,要么放弃那个人。
姜默想得出神,烟头烧完了都不知道,他动了动手指,烟灰掉落下来,烫得他一个激灵,低头看着被烫红的手背发了几秒呆,就扔了手上这根,又掏出一根。
刚准备点火,就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人清冽得近乎冰冷的声音:“你几时学的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