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不相信。
“这不可能, 来来那么注重养身,每周都有坚持锻炼, 怎么可能?”周既嘴里说着不可能,脑子里却想起沈来治不好的咳嗽来,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张秀苒起身离开椅子, 把整个房间都让给了周既。
从虚掩的门缝里望进去,可以看到周既跌坐在地上, 手握着拳头以背面挡在嘴边,脸上有水光反射。
很多事回头看的时候,那些蛛丝马迹是那么的明显, 可当时却忽略得那么理所当然。
那天在电影院,沈来的手抓得那么紧,嘴唇都咬流血了是在忍疼吗?
还有最后那天晚上,他覆在沈来身上问她是不是疼,因为她的眉头蹙得太紧了,沈来圈着他的脖子道:“嗯,你太用力了。”因为她惯来喜欢在床上哼哼唧唧, 所以他当时只以为她是矫情。那时候她也是再忍疼吗?
周既不知道, 当着他的面忍疼的沈来, 背后得有多疼。
周既难以想象, 沈来那种手擦破皮血都没流,就够她皱半天眉头的人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在他面前演得那么自然。
为什么沈来一句都不肯在他面前透露?原因周既不能说猜不到,却没料到沈来心狠如斯。她生命里的凡此种种都不再允许他置喙和参加。
可是那半个月, 沈来那么俏皮、阳光,会对着他撒娇、耍赖,让他以为真的能回到从前,到头来却不过是场空欢喜。
她那么恨他,为何最后却肯卖力敷衍他?
说什么女人也有需要的屁话,周既是不信的,那时沈来疼成那样,哪里还需要他。可是为什么?
早晨张秀苒敲门叫周既吃饭的时候,周既依旧保持着昨天的坐姿,她能理解,沈来走的那天,她也是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个晚上。
“吃饭吧。”
阳光照进屋子里,周既伸手挡了挡光线,适应了许久,才走出房门。看向张秀苒的时候,周既不禁想苦笑,他想他知道原因了,也得感谢张秀苒,到了最后一刻沈来还肯敷衍他,并最终将他带到这里,不都是为了张秀苒吗?
因为沈来不在了呀!谁来帮她守护她的妈妈呢?所以你看沈来敷衍他敷衍得多用心。
周既吃不下饭,看着张秀苒酷似沈来的脸,一个大男人的鼻子就忍不住酸。“妈,她,来来她,最后去了哪里?”
张秀苒的筷子顿了顿,“她走的时候说,想去伊拉克、利比亚、阿富汗那些地方。”
周既又是一声苦笑,“嗯,是她会选的地方。她曾经也跟我说过,我还说到时候聘一队保镖陪她一起去。”
然则却没想到,沈来是认真的。
张秀苒收拾了碗筷,背对着周既道:“走吧,别再来这里了。”
周既守在门边却不挪步,“妈,来来真的就没有只言片语了吗?她怎么舍得你?”
张秀苒看了周既良久,终于回身走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几张明信片递给周既,“这是她寄回来的明信片。”
周既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邮戳来自不同的国家,瑞典、冰岛、挪威……也真亏沈来用心了。周既和张秀苒都知道,最后的日子,沈来的身体是绝对支撑不起多国走动的。
明信片写得满满的,都是沈来的笔迹,只在最下方有另一个人添上了一排字,是一个挪威地址。
“每个月都能收到,我想未来的每个月也都能收到。”张秀苒淡淡地道。沈来为张秀苒精心安排了一场她还活着的戏,可事实真相如何,却在人的心底。
周既拿到签证的第一天就飞往了挪威。
奥格颇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满脸疲惫而瘦高的亚洲男人,在他问出之前,周既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is coco here”
coco是沈来的英文名,来是e去是go,她叫来来,所以戏称自己为ee,英文名取的简写,coco,却不是香奈儿的coco。
奥格在听到“coco”的时候挪开了挡住大门的身体,“她不在这儿,你是看到明信片上的地址来的吗?”奥格说的是中文,而且带着江城音,全是沈来的功劳。
奥格是个高大的白人,一双眼睛湛蓝清澈,正是沈来最迷的那种颜色,她能为一双迷人的蓝眼睛而追一个季的剧,无论情节好坏。
奥格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给了周既一罐。
“我来找coco,她不见了。”周既开门见山地道。
奥格道:“她生病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周既道。
奥格继续道:“她给我写了邮件,说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我让她来挪威,我陪她治病,挪威不行,我们就去美国,可是她不肯。她寄了很多明信片给我,让我每个月寄回给她妈妈,我拜托了很多朋友,请他们从他们的国家寄出给她。”
“后来我就再没收到过coco的信息,所以我把我的地址写在了明信片上,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她的消息,我不敢去打扰她的妈妈,怕戳穿她甜蜜的谎言。”奥格有些忧伤地道。
尽管周既早已料到沈来不会来找奥格,可亲耳听奥格说出来之后,整个人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了下去。
奥格已经喝完了一罐啤酒,又重新起身拿了一罐,然后听周既轻声问,“你怎么认识coco的?”
这个话匣子一开,奥格就再也没忍住,在他回到挪威后,身边就再也没人能和他一起回忆coco了。
“我和coco是念书的时候认识的,我对她一见钟情,天呐,她长得就像angel对不对?”奥格问周既,“我追她追得很辛苦,追了两年她才点头同意,东方的姑娘总是那么羞涩。”
大概是不知该如何用中文赞美沈来,奥格开始用英语嘟囔 “…so sweet…so smart…beautiful and moving…”回忆着回忆着,奥格就开始流泪。
“在分开的时候,我跟她求婚了,可是被她拒绝了,她说她要回她的国家,我就说我也去,被她拒绝了。”奥格不无委屈地道,“可是我们在一起是那么的快活……”
奥格可没管周既听了是个什么感受,他太需要有个人让他可以谈论coco了。他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取了一本相册递给周既,“你看,coco。”
相册里全是沈来,大笑的沈来,微笑的沈来,哀伤的沈来,忧郁的沈来,受伤哭泣的沈来……还有和奥格甜蜜相拥、相吻的沈来。
“she’spretty, isn’t she”奥格道,“中文怎么说来着,她教过我,哦,什么雁,什么鱼来着?”
“沉鱼落雁。”周既轻轻地道。这么自恋的话,年轻时候的沈来的确说得出口。
整个晚上,奥格跟周既讲了许许多多他和沈来的故事,讲沈来怎么捉弄他,又讲沈来怎么照顾他,他喝着酒,流着泪,想着他的coco已经远去了。
原本来找沈来的周既,在那个夜里,就一瓶一瓶的啤酒喝着,听着另一个男人流着泪说他和沈来的故事。
送走周既的时候,奥格道:“周,我要忘记她了,我现在有了新的想要认真对待的人了。”所以他昨晚才会那么放肆地任由自己去想那个特别狠心的东方女孩儿。
周既坐在飞机的舷窗边看着脚下的挪威,他想如果当初奥格不管不顾地跟着沈来去了中国,沈来早就是哈拉尔森太太了。
沈来这一生遇到过很多爱她的男人,然而最可悲的是他们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爱她,却又不够爱她,所以总是离她而去,留下她孤单一人。
从江城的机场出来,周既只觉无处可去,天地茫茫,却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来的人,没有一口她呼吸过的空气。
出租车将周既载到了鹭洲,这里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了,在城里开车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避开这里。
鹭洲国际是江城的高档楼盘,周既和沈来结婚的时候,婚房就在这里。
按开密码锁,屋子里窗明几净,客厅的茶几上还有一束开得正艳的淡绿色桔梗花,是沈来的最爱。
梳妆台上,女主人的梳子随意的摆放着,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沈来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她如山的包包还整整齐齐地放在玻璃柜里,整面墙的鞋子一点儿灰也没有。
七年的时光,虽然让这间屋子的颜色陈旧了一点儿,但别的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然而空气里却已经没有女主人在时,时不时会传来的幽香。
周既在沙发上坐下来,没开灯,后背有点儿硌人,他抽出来一看,是沈来以前喜欢的粉色心形抱枕。
周既点了支烟,待猩红的光芒在黑暗里闪烁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沈来要是在的话,肯定要出来骂人了,他就往她脖子里吐烟圈。
周既没脱鞋,就把脚往茶几上一搁,等着沈来来踢他的腿。
烟燃完了一支又一支,黑暗里没有任何动静。周既觉得这个世上的事特别滑稽可笑,沈来一辈子健身、减肥,不抽烟不喝酒,却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癌。他呢,抽烟喝酒吸雾霾,却屁事儿没有,你说可笑不可笑?
恍恍惚惚地听见开门声,周既立即“腾”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脚上,也没顾得疼,急急地把烟头扫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瘸着腿跑到门边,“来来。”
“啊!”开门进来的曾姐被屋里的人吓得尖叫一声,刚买的花也掉地上了。等她回过神来,才惊讶地喊了句,“周先生,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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