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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晃了两日,转眼便是到了腊月三十。
早上便有一群活泼的小童穿着新做的小袄,执着风车、彩旗,提着红灯笼绕街呼叫,嬉笑声传遍京都大街小巷。不久,便是传来一声炮竹的霹雳之声,紧跟着四处的屋门院落里纷纷响应,一时之间,炮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孙氏治办的年事也办了差不离了。宅子里外都忙完打扫,贴了门神对联,挂了牌,新油了桃符。丞相府的主门,大厅,暖阁,内厅,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皆高照大红灯笼,袭地铺满红毡。
穿梭来往的丫头婆子的脸上都无不笑吟吟,暖洋洋。新年终究是到了。
朝中官员有诰封的女眷本该入宫朝贺。丞相府里原本唯有孙氏诰封,而今年突然多出了个嫡出千金又特例受封从六品女官,按理也该随行。
只是燕灵却亲自给皇帝写了一封陈情书。推说自己风寒缠身,卧病在床,不宜入宫。消息传到皇宫,皇帝特免了朝贺,并赐下了不少东西。
孙氏也乐得个眼不见心不烦,着一品朝服,自行与顾任雍一起,坐着八人抬轿,带着仆役,前往宫中朝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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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东院里。
燕灵亦穿上不久前孙氏送的锦缎做成的新衣。她本是不愿穿的,无奈孙氏以过节忙,好传话为由头,派了妈妈来盯着,燕灵不愿听其唠叨,便也就上了身。
只见她上着秋香色素锦衫,下着梨花白湖绉裙。只半梳着平常闺秀家常的圆头髻。但细看却也颇有巧思,在发髻中叠簪了两支别致的银簪,配以橘色的小巧宮花。为不显得素净,又半以错错落落的珠帘流苏,走动时随着步子而微微摆动,其中更见小女儿的娇俏。
整个人的装束喜而不俗,恰好应着除夕过节的景儿。其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却是失了血色了的脸庞。
燕灵穿戴齐整,停步院中。望着可见的四方天地。虽身在深闺,却也似乎能嗅到普通人家里的酒肉飘香,浓浓郁郁的年味儿,此时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小姐,”白晓从院门进来,双手端着朱漆食案,里面盛着粉果和饴糖之类的过年点心。
燕灵亦是微笑,白晓瞅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氏房里的邢妈妈。转过头先对燕灵说道:“小姐要的可让白晓花了好一番功夫……”
燕灵笑意渐深,取过白晓手中食案里的一枚粉果,轻咬下一口,嘴上还留着些许粉色的细末,却是赞道:“好糯好甜……邢妈妈也想尝尝吗?”
“小姐,这府里多少精贵可口的糕点没得有,您想吃多少没得有……不过是寻常吃食罢了……”邢妈妈对于燕灵对粉果的称赞不以为然。
燕灵用帕子轻轻擦过嘴角,淡淡地回答邢妈妈的话:“府中的糕点滋味自然远胜这粉果千万。只是这粉果和饴糖本是节庆所能食,大有其寓意在里头。若是只是供着,心中却是鄙夷。那又怎么祈祷来年遇祸事遇难呈样,犯小人逢凶化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燕灵说道“犯小人”这三个字的时候,恰好失手掉了帕子,一旁空着手的青溪,忙去把帕子捡起来,却是不把帕子给她,而是直接搀住了她。
燕灵却仍是笑着,眼里的笑意耐人寻味。
邢妈妈打量着这位大小姐,伶牙俐齿,名不虚传。也似乎更能体会夫人为何每每提及她,都会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却又见她的弱不禁风,最终还是轻讽地言道:“老奴却觉得富贵荣华皆为命数,但愿这些个吃食当真能帮小姐解除凶煞……”
燕灵笑容可掬,“那便借妈妈吉言了。”却又是立马揉着心,轻咳了两声。
邢妈妈下意识要去扶。
却是被青溪抢先一步,立马挡着风而对燕灵说道:“小姐外头风大,还是快快回屋吧。”
燕灵点点头,便是被青溪扶回了房间里。
邢妈妈皱眉,或许是因为自己皮糙肉厚,心宽体胖,所以丝毫感受不到这里风大吧。她只用同情的神情望了房里一眼,继续守在燕灵的房门口,自言自语道:“嘴巴毒辣刻薄有何用处,还不是被整成这副样子……一只雏儿还妄想和老鹰斗,不自量!”
房里燃着正旺的炭火里“噼啪”爆了一声响。燕灵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那双杏眼里的却是有别与上一刻时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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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门外头崔妈妈和邢妈妈絮叨了几句家常话。这才向门里头传话道:“小姐到时候了。”
至此燕灵才悠悠又起身。青溪上前来扶,白晓跟在另一侧。到了门口崔妈妈,邢妈妈朝燕灵施礼后也跟上去。
到了独院口,九姨娘被彩儿搀着亦挺着肚子,带着丫头婆子在树下等着,见燕灵来了,上前行礼,却被燕灵亲自扶住。
“姨娘免了,身子要紧。”燕灵扶起她。
“谢小姐。”九姨娘也不好拒绝,这便也知趣地退在一旁。也不知是否是邢妈妈在的缘故,九姨娘今日的举动与往常相比更为谨慎小心。
如此一并人这才出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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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礼数,府中一众人在顾任雍和孙氏领宴回来以后,便该前往祠堂祭祖。
丞相府不比薛国公府等世族大家,年末祭祖仪式甚为繁琐,人员众多。但也比府中寻常的祭祀更要隆重。
比如,孙氏姐妹作为顾任雍的螟蛉义女,此回无论如何也必须到场祭拜。
燕灵与其众人走在去祠堂的路上,临了刚要跨进祠堂门。
“表姐!”却是有人打从另一道走来,并叫住了她。声音娇怯柔美,便是孙黎带着自己的丫头宝儿独自前来。
“表妹,倒真是巧了……”燕灵瞧着孙黎朝自己走来。
孙黎穿着一身霞色织金的织罗衣裙,披着绣云斗篷,搭着一毛毛绒的银鼠毛领,显得十分温暖和气,亦恰好遮住了脖颈上的伤疤,显得气色极好。
“和表姐比我终究还算是晚了一步。也不知表姐是否嫌弃妹妹礼数不周……”孙黎笑着温和说道,说完亦向与燕灵的邢妈妈点头,示意微笑。
“其实二表妹来得不算晚,妹妹能够前来,我便知妹妹是个通透人……”燕灵应答道。
孙黎用帕子掩着笑容,却是抬眼打量着燕灵的脸色,言道:“通透人也怕朦胧境,妹妹可要向老祖宗求个保佑,求今夜能给个明示。否则,未来的祸福又吃不准,妹妹还不如避不见人,置身事外为好……表姐你说是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配上动作,好不生动。
“二表妹这何处不是纷扰呢?想要置身事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燕灵反驳孙黎的后半句话,却是回应她的前半段话:“但表妹若是心诚,这保佑明示嘛……老祖宗应该舍不得不给吧……”
“那妹妹我可就等着啦……”孙黎只笑着给燕灵让出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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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连同孙瑛,前前后后都已到场。
不久,顾任雍和孙氏领宴后更衣前来。青衣奏乐,灯火辉煌,众人持敬如议。
祭中献爵三次,然后次第焚帛奠酒,接着逐一叩拜行礼。转而至正堂,向顾家祖上的画像礼拜。燕灵与燕韫,孙瑛与孙黎依次传递菜饭、汤点、酒茶,由顾任雍与孙氏捧奉置供桌。最后由顾任雍拈香下拜,带领府中众人悉数跪下行礼。
礼毕乐停,庄重的气氛这才缓和些。
府中的男女,丫头,婆子,小厮等一并按着差役顺序,前来向顾任雍及孙氏行礼。孙氏点头,刘管家便是呈上一屉,里面便是八宝连春样式的小金镙,兼着额外一些赏赐,一并散了出去。
燕灵也得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小金镙,瞧着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散了押岁钱。丫头婆子好不卖力,都赶忙摆上了合欢宴。
“已是站了许久了,快让四姨娘,九姨娘坐下休息吧。”孙氏仍然站着,却是热心地吩咐丫头扶正有孕的四姨娘,九姨娘坐下。
作为主母的孙氏,也是因着过年,着一身的艳妆华服,雍容华贵。
燕灵手里拿着金镙,瞧着远处众人忙碌的景儿,微微愣住了须臾。
“姐姐,在想什么?”燕韫也是循着燕灵的目光瞧过去。此时他负着手,丝毫不把那些押岁赏赐的东西放在眼里。
“她今日倒是少说话……”燕灵喃喃道,轻的只见她气息吐纳之间,却根本就听不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燕韫也瞧着四姨娘和九姨娘,却是接话说道:“姐姐,不觉得另一个人也尤外可疑吗?”然后又一言了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燕灵本是笑着,回过神来,只打趣地说着:“你倒是连我一起给调侃了。”
“瞧着姐姐还能这般说话,那我也就放心了。”燕韫目光依恋,此时的眼眸清净而光明。
燕灵伸手整了整他橘色的直襟领子。不知何时他已是和自己的肩头一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