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禾终究去了内官监,这回沈阔直命她进了自己屋里,并把伺候的都遣退了,李贵走前还冲苏禾眨了眨眼,苏禾一头雾水,只扯了扯唇角以示回应。
沈阔仿佛知道苏禾为什么来,他将已捏了大半的皇陵烫样放在一边,坐在圈椅里冷冷审视她,苏禾却被那精致的烫样吸引,心道沈阔的手怎这般巧,竟能把一座宫殿捏出来,还色色俱全,精致漂亮,简直就是紫禁城三大殿的样子,但又好像有些不同。
“你在看什么?”
苏禾忙收回目光,想到今日来的正事,向沈阔一福道:“公公,您有什么话要审姑姑的,告诉奴婢,奴婢去问她,若真有什么事奴婢一定问得出来的,只求您别对她用刑,她快五十的年纪了,司礼监的刑她受不住的。”
沈阔就知道她是为这个来的,他恨铁不成钢,“咱家没告诉过你少同她来往么?”
“公公提醒过。”
“那你还管什么闲事,你当这儿是善堂?你说什么咱家便帮你什么,当咱家是菩萨,许个愿咱家便能给你办到?”
苏禾被噎得哑口无言,她也知道没有利益交换,只求人是求不来的,可是她有什么能给沈阔的呢?
“沈公公,”苏禾突然向他跪下了,沈阔一愣,身子前倾想去拉她,却突然想到什么,又靠回椅背上,冷冷调开视线,“若跪有用,皇城里不会有这许多冤魂。”
“奴婢知道跪没用,所以想问公公想要什么,只要奴婢有的奴婢都愿意给公公,您知道林姑姑在宫里几十年了,明年开春便能出宫回家,这时候若出事,多可怜啊公公,这宫里没几个真心的人,林姑姑便是一个,您就当可怜她,抬抬手,想法子帮她渡过去吧!”
话音才落,突然外头传来李贵急切的回话:“沈管,督主来了!”
沈阔立即肃了身上,眼疾手快把苏禾拉起来,直往后门处去,“你从后门走,走远些,不然咱家可保不住你,”说着拉开门,把苏禾一推推出了门外。
苏禾也不是个傻子,沈莲英来了,她要还待在廊上叫人发觉,今儿怕是走不出内官监,于是她沿着廊庑远远地走开了,想着等沈莲英走了她再回来。
而沈阔呢,他也猜到沈莲英为什么来,之所以让苏禾从后门走,是怕苏禾在前门遇着他,沈莲英连她一块儿迁怒,毕竟沈莲英恨苏家人,上回在司礼监便险些要她的命。
果然,沈莲英带着盛怒摔帘而入,几个侍奉都被远远的留在外头,不得靠近。
“干爹,”沈阔端了茶敬献上去,沈莲英手一挥把茶碗远远挥开,砸在紫檀木雕屏风上,“跪着!”
沈阔便老实跪下了。
沈莲英立在他面前,想高声质问他,又因是密事不敢大声喧哗,只压低声儿,在他耳边恨恨道:“你知道咱家今儿在万岁爷面前吃了多大的苦头?万岁爷的密令,咱家只交代了你一个,为何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嗯?”
“儿子也不知,儿子事事做得隐秘,绝没对外透露一点儿风声,若是有,御膳房和伺候端妃娘娘那两个奴才,儿子特地命与他们亲近的人套的话,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自个儿都不知自个儿被问话了,针工局的林姑姑不在内廷,向她问话更不可能惊动皇后娘娘,绝不是儿子这儿泄的密。”
“不是你难道是咱家?”沈莲英说着,抬脚踩在沈阔肩上,用劲儿将他往后一翻,沈阔仰跌在地,后脑勺直磕着地砖,“咚”的一声,把退至对面廊上的李贵都吓了一跳。
接着又是几声响动,桌椅挪动的声响,连远处的苏禾都听见了。
她心道沈莲英的儿子可真不好当,要接他的痰,还要受他的打骂,沈阔能有今日的权位,不知熬了多少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她忽觉羞愧,好像自己处处求他,是个不劳而获的人。
屋里,沈莲英因被圣上责骂受的气全撒在沈阔身上了,而沈阔全程哼也没哼一声,仍恭敬跪在沈莲英面前,“干爹,您心里好受些了么?”
沈莲英也累了,他在太师椅上坐下,自斟了碗茶喝,声调温和了许多,“你就是这点儿好,起来罢,”沈阔道了声“多谢干爹,”这才起来。
“那你说说,是哪儿出错了,消息怎会泄漏出去。”
“儿子直言了,要么是干爹您身边有皇后娘娘的人,要么便是咱家去司礼监调阅郭太妃的卷宗时,有人发觉了什么,”沈阔把矛头指向了黄程。
沈莲英面色渐凝,本就细小的眼睛眯起,几乎看不见了,他突然把杯盏一顿,站了起身,“此事你不必再查,咱家要把这泄露机密的揪出来,”说罢起身大步走出了门。
揪是不可能揪出来的,因着就是沈阔使人向皇后告的密,沈莲英没法儿从皇后那儿查,那要查出来便难如登天了,尤其他已经甩锅给了黄程。
而帝后不和,此事泄露,令皇帝疑心沈莲英与皇后有勾结,甚至开始在东厂扶持第二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且说沈阔方才被沈莲英踢得直磕在案角上,右边一颗牙崩了,口中一股腥甜。
苏禾从后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沈阔坐在圈椅里,不住往黑釉痰盂了吐血沫子的情形,而周围一片狼藉,桌椅歪斜,杯盘倾倒,苏禾忙上前帮着收拾,一面收拾一面道:“沈公公,您不是他的干儿子么?他怎么下得去手?”
沈阔不愿苏禾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尤其想到方才她听见自己被沈莲英踢倒在地的情形,他更觉屈辱,便冷冷道:“不必你收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