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在长春宫梢间里拆改衣裳,绣花,忙活了一下午,绣得太久眼睛疼,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望望窗外,可看见东西配殿外侍立的宫女,有被罚跪的,还有在角落里同小太监说话的,有时也有孙婕妤等人出殿来,在院子里散步,然她们似乎躲着惠妃,一见惠妃出门,她们便匆忙行礼,找借口回自己宫里。
两小宫女看苏禾帮她们做了许多活儿,也把糯米糍分给苏禾吃,其中一细眉细眼叫月牙儿的还告诉她:“你不必怕,我们娘娘脾气虽大,却不轻易罚人的。”
苏禾冲她们笑笑。
月牙儿又问她:“娘娘为何把你调来,你往后都会在长春宫伺候么”苏禾也只是笑笑说不知道,她们也就不问了。
不知不觉到了酉时一刻,夕阳西下,整座皇城笼罩在苍茫沉郁的余晖里,对角屋脊上那排鸹尾兽金光熠熠,俯瞰着整个长春宫。
惠妃已换好吉服,她头戴镶丹珠点翠凤冠,身着玫瑰紫绣芙蓉春暖的霞披从屋里走来,那身吉服终于把她的魅气压下去些,她贵为皇妃,比配殿里那几个婕妤美人位分高得多,因而也拿乔,故意要迟些才去,待她们出门一刻钟后,她才搭着一小内监的手走出正殿,海嬷嬷紧随其上,苏禾和另三个跟在嬷嬷身后,亦步亦趋往前。
宫外有肩舆等着,几人服侍惠妃坐上去,随舆行走,行过西一长街,西六宫的妃嫔们要出乾清门都得走这条道,于是众人在此处相遇了,那些位分低的美人婕妤们大多走着过来,见了惠妃都恭敬行礼,惠妃只作不见,倒是另外几个嫔平易近人,愿意同美人们说两句话。
苏禾发现惠妃似乎与所有人都不大合,另外几个妃嫔相见,甭管是做样子还是真心,都有说有笑,唯有惠妃,人家见了她只有恭敬,话却一句不愿多说。
不多时苏莹也过来了,别看她当日捉弄苏禾,往她头上倒知了时耀武扬威,今儿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却十分卑微,见了这个行礼,见了那个也要陪笑,还同戚美人过来向惠妃行礼,然惠妃睬也不睬她,她只好尴尬地在旁陪笑,直到看见一旁的苏禾,她的笑脸彻底僵了。
苏禾装作没看见她,随舆继续前行,不多时,她们碰见了文贵妃,恭敬让路,而见着文贵妃时,简直呆了,五官轮廓描摹不出,只叹世上怎会有如此明艳逼人的女子?海嬷嬷见她一动不动,拉了拉她的手肘,“失礼!”苏禾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后文贵妃却下了肩舆,惠妃便也下去同她寒暄,接着又有位分低的妃嫔一波波涌上来行礼巴结,文贵妃不胜其烦,向惠妃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相携着往东边的乾清宫方向去,侍奉的嬷嬷宫婢们都知趣地没有跟上。
苏莹见惠妃去了,立即和颜悦色上前,唤苏禾:“妹妹,你怎的在这儿?”
苏禾微微一笑,向她行礼,“给苏美人请安。”
苏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妹妹在针工局过得如何?”说着,一只手佯作无意地捏了捏她戴的明月珰,苏禾耳垂吃痛,强忍着道:“多谢姐姐关怀,妹妹过得很好。”
苏莹却凑过脸,在她耳边轻声讽刺:“妹妹好本事,巴结到惠妃身边来了,果然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是嘲讽她同惠妃一样,宫女还想上位。
苏禾面上无动于衷,苏莹仍不解气,继续揉搓着她的耳垂,“下贱之人生出下贱胚子,你跟你娘一样会巴结人,还挑了个宫里最下贱的人,贱到一窝去了!”
苏禾恨恨盯着她,猛抓住她的手,掰下她捏着自己耳垂的手指头,“有本事你把这话在惠妃娘娘跟前说,怎么你见着她还是要陪笑脸呢姐姐?”
苏莹面上的笑渐渐阴冷,“你以为我不敢,我可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惠妃娘娘在皇后娘娘跟前算什么?”
正说着,便见戚美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哟了声道:“姐妹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戚美人和苏禾苏莹是同一批秀女,知道二人是姐妹,也知道二人不和,这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苏莹干笑两声,“这不是问候问候我妹妹在针工局过得如何么?好了,走了,再不去便迟了,”说罢直推戚美人的手臂,推着她走。
苏禾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头火才渐渐消下去,然而不远处的老嬷嬷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走过来问苏禾,“你认得苏美人?”
“回嬷嬷的话,奴婢是苏美人的妹妹,”苏禾回。
海嬷嬷颔首,“怨不得生得几分相似,她同你说什么了?”
“奴婢……奴婢不敢说。”
那嬷嬷原只是随意问问,听见苏禾说不敢说,直觉里头有猫腻,便肃道:“有什么不敢说,说!”
苏禾深知这种事不能多言,不然两个主子斗起来,她一奴婢便成了炮灰,可要什么也不说,她心里又憋屈,于是装作为难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道:“求嬷嬷别再问了,不然惠妃娘娘听了,心里不知多难受呢!”
海嬷嬷眼皮子牵动了下,她怎会不知道宫里人如何编排惠妃呢,无非说她出身低微,靠爬床上的位,嬷嬷只道:“好生伺候着,不要再同闲杂人等说话了,”苏禾低头应是,以为这嬷嬷不想搬弄是非,会轻轻揭过此事,不觉有些失落。
不多时惠妃和文贵妃回来,各自上了肩舆,起驾前海嬷嬷向惠妃嘀咕了两句,惠妃握雕花扶手的手倏地一紧,因太过用力,食指上半寸来长的嫣红指甲生生掐断了。
文贵妃听见声响,回头看了眼她,她勉强笑笑,示意文贵妃先行,待文贵妃的肩舆走远了,她才一拍扶手,“有些人位分还没提上来,不过承了两日宠便翘起尾巴了!”说罢抚着自己断掉的指甲,瞥了眼舆旁的小太监,”待会儿你去同摆宴说,苏美人今儿糕点吃得太饱,酒菜果品便不必往她跟前放了。”
小太监恭敬应了声是。
苏莹位分低,筵席上的座位必定离帝后的宝座甚远,皇帝自然看不见她面前桌子上放没放酒馔,宴席上她又不好闹出来,便宴后她告诉皇后,皇后也不好因这等小事怪罪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