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算命大,”方才给苏禾贴加官的太监挽着半湿的袖子,笑看向苏禾,“若不是沈管理过来,你今儿恐怕出不了这个门,要说你跟沈管没交情,咱家还真不信。”
另一个接话道:“就是,沈管用起刑来,比咱们黄公公还狠,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
“不狠能做得了督主的干儿子?他不仅狠,还会巴结呢,听说他原名叫郑青伦,后为讨督主欢心,特地改了名姓,你说这是不是为了名利把祖宗都忘了?”
“哈哈哈,还祖宗呢,咱们没后的人,还要什么祖宗,要让你给督主做干儿子,你不屁颠屁颠凑上去改姓?大哥不说二哥。”
……
苏禾听得这些话,再想想沈阔其人,更觉他卑贱。沈阔方才说不认得她,就是怕跟她扯上关系,择清自己呗,她目前所知的男子只有自家父兄,那都是刚直不阿有担当的男儿,从不阿谀谄媚,更别提改姓这样忘祖的事。
可转念又一想,也不能怪他,刚直不阿的人在宫里怎么活得下来。
正忖着,忽见一小太监进门,指着几人,“你们愣着作甚,该用刑用刑啊。”
“用刑?不是说有嫌疑的已抓着了么?这个还用刑?”贴加官的两太监看向来通报的,见他神色不耐,立即道:“明白了,”说罢又按住苏禾的肩头,把她往长条凳上一压,苏禾急得大喊:“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立即一张湿草纸贴了下来,苏禾转脸躲过,便贴在了右脸颊上。
按住她的那人只好掐住她的脖颈把她脑袋固定住,于是第二张便顺顺当当盖住了她的脸,她使命挣扎,恰好沈阔这时折返回来,把传话那太监提溜了出去,喝道:“七个有嫌疑的在直房里审着,这个犯了哪门子罪,你们还给她用刑?”
贴加官的吓着了,不敢再贴,嗫嚅道:“沈公公,这是黄公公的吩咐。”
“黄公公吩咐你们草菅人命?”沈阔锐利的目光直射向那小内监,看得他抬不起头,说着快步上前将苏禾脸上的湿纸一揭,“把人放了。”
立即苏禾肩头的禁锢也没有了,她猛坐起身,捂着喉咙咳嗽不止。
他看向苏禾,声调温和了不少,“没你的事了,回针工局去,”苏禾如蒙大赦,咳嗽着说了句“多谢公公”便捂着脖子逃也似地冲出门,生怕晚一刻他们后悔又把她抓回去。
恰好旁边刑房的左少监、林姑姑和赵毓贞都出了来,一个个都揉腿甩手或扶腰,显然方才的刑罚令他们遭了不少罪。
“林姑姑,”苏禾抹了脸上的水,快步跑上去搀着林姑姑,“您怎么样?”
“我这老腰诶,”林姑姑捶着腰,口内嘶嘶有声,余光瞥见后头沈阔走来了,忙屈身行礼唤沈公公,左少监和赵毓贞等人也跟着行礼,唯有苏禾只是站住脚低下头,一语不发,待那双皂靴过去后才抬起头,扶着林姑姑继续往司礼监门口去。
沈阔不理人,始终走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地上两人的影子几乎贴在一起,苏禾本人只到他肩头高,这会儿影子更是只挨着他胸口处,她看见了,心生厌恶,立即往旁边挪了两步,待到门口时,两个影子终于分道扬镳,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路上,林姑姑等人说起秀吉和翠儿,都不相信二人干得出烧皇后吉服这样无法无天的事,至于另外五个,都是在针工局多年没出过岔子的老奴婢了,更不能做这蠢事。
而此时针工局里奴婢们都在议论此事,见着林姑姑等人回来,如兰和文绣忙迎上来搀扶慰问,请她们回房歇息。
左少监等人撑着老腰哎呦哎哟的回了屋,唯有林姑姑和苏禾忧心挂念吉服修补得如何,便硬挺着去了东直房。
只见屋里四个绣娘立成一排聆训,徐公公坐在绷子前,抚着修补好的那处唉声叹气:“娘娘不满意可怎么成,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怎么,娘娘还是不满意?”林姑姑上前查看,苏禾也跟过去,只见原先烧出的铜钱大的那块黑斑上绣了颗珠子,因黑斑正在凤凰嘴角处,是而绣作凤凰衔珠,与整幅九凤来仪图的意趣可谓相得益彰,并无不妥,只是总有些别扭。
凤凰衔珠多用于步摇和发簪,绣在屏风和衣裳上的极少,尤其绣花讲究精致夺目,色彩富丽,便一片孔雀羽上所用的技法和彩线都十分讲究,可这样一颗珠子,相当于一个铜钱大的圆,反而什么技法也用不上,从来至简的东西要绣出美感是最难的。
“不好,”林姑姑连连摇头,“这绣得不好。”
徐公公见林姑姑过来,像得了救星,忙起身让座陪笑道:“回来了,没怎么着吧?唉,咱家罚你让你们去司礼监受审也是没法子,姑姑要体谅咱家,今既洗脱冤屈回来了,姑姑您见识广,赶紧看看这图怎么修补吧,皇后娘娘的意思别处都还可,独这凤凰衔珠绣得不怎么样。”
林姑姑盯着这颗珠,默默不言,思忖良久。
徐公公便在一旁问:“不绣珠子,改成绣花儿成不成呢?”不及林姑姑开口,芸儿便斩钉截铁道:“不成,在凤凰嘴边绣朵花算怎么回事,真要绣也可绣棵梧桐,用梧桐叶子遮一遮这黑斑,可六日后便是娘娘寿宴,这之前要绣好一棵梧桐来不及。”
徐公公听芸儿这口气冲,一记眼风杀过去,“这个不成那个不成,平日里仗着几分绣技傲得什么一样,关键时候也没看你想出法子来,绣不好吉服,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先把你们四个交出去,掉脑袋还是杖毙,咱家不会给你们求一句情!”
芸儿立即低头不语了,林姑姑几个都看不惯徐公公威吓人的样儿,却也不敢发作,屋里渐渐静下来,其中一个绣娘沮丧道:“奴婢绣不出来,去领罪就是,只求不波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