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禾像往常一样坐在绣房的绷子前刺绣,因昨日皇后娘娘的吉服完工了,秀吉便从东直房过来打下手,帮着递送个东西,叠叠衣裳打打络子。
苏禾发觉她今儿比往日不同,脸上似带着三分喜色,做着活儿的空隙会偷眼看她,看完便低下头像是在发笑。
不知过了多久,如兰和赵毓贞送贵妃娘娘的吉服回来了。
如兰打帘进门,手上端着碟酸枣糕兴冲冲走过来,递到苏禾面前,“苏禾你可真厉害,贵妃娘娘那样挑剔的,每回去送衣裳都要抱怨我们,变着法挑差错,罚人,今儿见了你绣的吉服却没话说,还让我把这碟糕赏给刺绣的。”
“大家都出了力,要说赏也是赏大家的,”苏禾说着,朝文绣姑姑怒了努嘴,示意如兰先端给姑姑。
一旁的秀吉却两眼瞪得铜铃那般大,盯着那碟酸枣糕,“这是贵妃娘娘赏的?”“贵妃娘娘”四字十分着力。
“是啊,因吉服绣得好,娘娘高兴,特地赏的。”
秀吉脸色大变,好似见了鬼,“那皇后娘娘的吉服呢,送去了没有?”
“这个不归我送,待会儿林姑姑会领四个绣娘亲自送去,”如兰说着,把碟子递给了文绣姑姑。
秀吉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心神不定,左手拇指不住刮着虎口,文绣递过来酸枣请她吃时她忽的站起身,直往外走。
帘子一掀,便见对面直房门口,林姑姑用红漆托盘托举着那件正红色九凤来仪吉服,领着四个绣娘,直往廊上去,她喊了声林姑姑,林姑姑疑惑地看过来,她噙动了下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又回屋去归坐,那之后苏禾便没见她笑了,待到午饭时分,苏禾发觉一向与赵毓贞好得穿一条裤子的秀吉竟没同她去用午饭,而是自己回屋歇息,她更觉古怪,但并未过问,因为她有更要紧的事――去寻沈阔。
走出针工局,天气阴沉沉的,好似要落雨,苏禾轻车熟路去了内官监,仍在那棵海棠花树下站着,风凉丝丝的,送来饭菜的香气,苏禾也顿觉肚子饿了,她就地踱起了步子,一刻钟后,终于一弓腰驼背的老太监从门内走出来……
“又是你,”那老太监用银耳勺剔着牙,故意做出她上回那样羞怯的声调戏弄她,“来寻沈公公的呀?”
“麻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老太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张开了,摇着头哼着曲儿,往署门内去……
听见通报时沈阔正在画图,握紫毫的手顿了下便继续笔走龙蛇,眼皮子也没抬,“宫婢?哪一处的宫婢,寻我作甚?”
老太监未语先笑,“就是上回送沈管您帕子的那个。”
“回了她,”沈阔冷冷道。
真心还是假意他上回已经试出来了,还去见她作甚,然而……
然而他突然不会下笔了,连最简单的榫卯也画不出,脑子里全是那日她被扯进自己怀里时惊恐的神情。
紫毫往山水笔架上一搁,他起身出了房门……
走到门口,便见海棠花树下那抹水绿色的倩影,同样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就那么妥贴。
苏禾听了那老太监的话,以为他不愿见她,没想到还是来了,她激动地迎上去,盈盈一福,“公公用午饭了么?”
“这回又绣了什么?”沈阔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什么也没绣,这回是想问公公您喜欢什么,奴婢好给您绣,”苏禾扬起灿若骄阳的笑脸,心道这样赤裸裸的示好就不信你招架得住。
自然,她之所以午时过来,也是怕示好得太过,沈阔像上回那样把她搂进怀里,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敢做什么吧?
“咱家忙得很,没心思同你们玩猫捉老鼠,直说你向咱家献殷情是为的什么,”沈阔斜睨着她。
“奴婢就是感激公公,在司礼监那回奴婢便说了,往后公公有什么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愿效犬马之劳,”苏禾脸不红心不跳,毫不畏惧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你若直言,咱家兴许给你办咯,你若还做这些虚假的张致,”沈阔没往下说,只是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掖了掖鼻尖。
动作阴柔,看得苏禾心里一激灵,是她想给个太监献媚么?还不是不得已,攀附上眼前这人能得长远利益,若只请他办件事儿,那只能得一时利益,况且人家说兴许办,也没说一定办,她想进内廷见皇上,这事儿他能给她办么?
“不说?”沈阔冷笑一声,转身便要走。
交情没到,真实意图还是不要露出来的好,但口口声声都是感激,又显得虚伪,苏禾只好道:“好了好了,奴婢就告诉公公吧,感激公公是真心话,想求公公办事也是真的,您还记得上回您带去审问的有德公公吧,自从叫您身边那公公踹了一脚,他便觉呼吸不畅,在床上躺了几日呢!司礼监几位公公又与他住得近,看他好欺负更蹬鼻子上脸,使唤他,笑话他,就差没把他逼死了,公公,咱们都是做奴才的,就不必这样同根相煎吧?您看您去说一声,命他们对有德公公客气些。”
“就为这个?”沈阔将帕子轻柔地叠了几叠,放回袖子里,他不信苏禾是为了别人,这宫里人人都自私。
“公公看在那方帕子的份上,会帮奴婢的吧?”苏禾笑得更灿烂了。
沈阔却冷嗤一声,嘴里吐出个“不”字。
宫里有成千上万的人,几个不受欺负?人人为了这个去寻死,得死多少人?他自己便是从底下一步步爬上来的,深知弱者不值得帮,因着一旦施以援手,他们便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你,甩也甩不掉,反而有些才能胆色在身上的,还可提携一把。
苏禾深吸一口气,才要说话,夹道里忽传来如兰的喊声:“苏禾,苏禾,出大事了,快随我去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