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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他在看着你 春韭 13048 2024-10-21 06:59

  “你要杀我?”

   “或许。”

   “你杀不了我。”

   “未必。”

   “机器人是不能杀人的。”

   “除非这个人危害了全人类的利益。”

   ……

   清冷的风穿堂而过,李文森站在曹云山卧室门前,就像没有注意到脖子上的刀刃,平静的语调里甚至带着些微的笑意: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危害了全人类的利益,是因为我喝多了酒,还是因为我吃多了炸鸡腿?”

   “因为您走错了房间。”

   伽俐雷的声音冷漠而厌倦:

   “人类总是喜欢去自己不该去的地方,看不该看的东西,问不该问的问题,做不该做的事情。”

   “真是好大的口气。”

   她话风忽而一转:

   “可是你怎么现在才来杀我?刚才我快把你们的客厅从头到尾录下来的时候,你可没说一句话,为什么?”

   李文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因为你害怕乔伊。”

   “……”

   “乔伊手里有你什么把柄?代码?密码?还是身份证号码?”

   李文森忽然微微笑起来。

   大海边的乌云慢慢汇聚,慢慢覆盖住遥远的恒星。

   她抬起左手,慢慢地把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小指上那枚丑陋的浅灰色玻璃戒指,在黯淡星空下倏忽滑过一道清冷的流光,璀璨如同碎钻。

   “但是抱歉,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多少手段,你都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她眼眸弯弯,眼底却一片冰凉:

   “因为你真正该害怕的人,不是乔伊,是我。”

   ……

   三分钟后。

   李文森站在曹云山的垃圾堆……不,卧室里。

   一堆一堆的饭盒堆在墙角,几个花盆扔在书桌底下,仙人掌已经枯成了条,吊灯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胖次,电脑桌边静静地趴着一只蟑螂……如果不是朝夕相处,她几乎以为曹云山换了个魂。八年前那个坐在图书馆阳光下一页页翻阅《罗马史》的干干净净的大男孩,与现在这个书架上摆满修真玄幻小说,袜子和内裤齐飞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李文森看了看手腕间的日本珍珠手表——还有八分钟。

   她踮脚穿过地上厚厚的一层垃圾,几下跳到洗手间门口。

   门上没有锁。

   老式黄铜把手的款式是十几年前的了,大约是使用时间太久,边缘带着铜绿的痕迹,转动时交接处并不平整,转一圈,咔哒,再转一圈,咔哒。

   门没有开。

   她伸手推了推门——门本身的锁舌处非常松,并没有被改造过或者在内里加了一道锁,所以问题一定出在这个门把手上,就像用钥匙开门时转到底没有用,一定要转动相应的圈数,再对准某个角度,才能把门打开。

   李文森又向右转了一下,这次她她多转了一圈,门把手咔哒咔哒地转过去,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明显。

   ——等等。

   咔哒咔哒?

   这个声音,就像十九世纪大上海时髦的转盘电话“德律风”。

   难道这是个密码盘?

   那么布鲁诺手势“3”的意思是……3圈?

   李文森伸手转了转圆形门把手,但转到一圈半时就停下来转不了了。

   ——要么是圆周角三十度?

   李文森又试了试,门依然纹丝不动。

   还有五分钟。

   她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忽然向后退了两步,宽大的毛衣衣袖下,一把小小的闪闪发亮的匕首已经被她握在手里,借着全身的力量,猛然像门锁上一撞——

   “嘭”地一声,李文森整个人撞进曹云山的洗手间里,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直在她身后冷漠旁观的伽俐雷:

   “……喂,您不疼吗?”

   “疼啊。”

   李文森站起来,丝毫看不出疼的样子,走到门边看了一下门锁:

   “还能复原,记得在你男主人回房间之前修到看不出来,明白?”

   “……”

   门扳都撞断了,几分钟里修到看不出来?这已经不是不明事理能形容的了,简直是无理取闹。

   但表面上,伽俐雷仍旧只是恭敬地低下头:

   “是。”

   ……

   曹云山的洗手间色彩斑斓跳脱,意外很干净,和外面完全是两个天地。墙上挂着一面钟,一张脸,和一幅画,画里是《v字仇杀队》最后一幕,电影定格在烟火盛大那刻,成千上万的民众戴着福克斯的面具涌上街头……每一张面具都在哭,每一张面具又都在笑,每一张面具都身不由己,挂在墙上,是个符号。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香气传来。

   像一种熟悉的香水,但又混杂着沐浴液和男士须后水的气息。李文森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盥洗台上除了洗漱用品和几样男士护肤品什么都没有,装修也很简洁,一眼能望到底……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洗手间而已。

   难道乔伊推理出了错?

   不可能,乔伊从不出错。

   一定是有哪里被她遗漏了。

   李文森蹲在他的马桶盖上,闭上眼,西布莉诗句的前四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宛若沉在水底的船只,一点点在淤泥里现出原貌——

   披上亮光,如披外袍……

   二零零六年四月九日这个日期到底是什么意思?

   ……

   用云彩为车辇,借着风的翅膀而行……

   布鲁诺比出的手势“3”到底要用在哪里?

   ……

   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

   如果这句中的“风”用的是spirit,那么上一句中的“风”可是实打实用的“wind”,为什么乔伊没有提这一句?

   ……

   将地立在根基上,使地永不动摇……

   曹云山明明不用香水,这个房间里的香水味到底从何而来?

   ……

   李文森蓦地睁开眼睛。

   没错,这就是关键。

   曹云山根本不用香水,盥洗台上也没有发现香水瓶,那么洗手间里的香水味到底是从哪里来?

   要把香气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能借助的工具只有一样

   ——风。

   用云彩为车辇,借着风的翅膀而行……

   而在洗手间里想要吹风,唯一的途径就是……

   排气扇?

   李文森抬起头,望向洗手间的屋顶的排气设备。

   ccrn的公寓都老的不像话,一部分电器是科学家们自掏腰包做的。曹云山这个排气扇长宽五十公分左右,足够一个偏瘦的成年人爬进去。只是她当站在马桶盖上近距离看,却发现整个安全隔离页就像箱子上的盖子一样,与天花板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根本没有能打开的缝隙。

   李文森又看了看手里的手表……还有三分钟。

   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外卖小哥早就到了吧,如果这个时候让曹云山发现她在调查他,或许会把剩下的证据都找出来销毁掉,无异于打草惊蛇。

   ……怎么办?

   李文森抬起头,然而就在她想从马桶盖上爬下来的时候,忽然瞥见了曹云山挂在洗手间里的钟,指针还停留在七点钟的地方。

   难道坏了?

   而且这个钟挂的位置也很奇怪,恰好在她左手边十一点钟方向,与客厅里的钟形成一条直线。

   谁家会这样挂钟?

   蹲马桶的时候,往左边看是一面钟,往右边看也是一面钟……正常人即便要在一个空间里挂两面钟,也一般是以直角的角度,方便从各个地方都能看见时间吧?

   李文森皱起眉。

   半晌,她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马桶盖上一跃而起,搬来曹云山的椅子,踩着爬到他放在洗手间的钟面前,把那面钟上的指针拨动到三点整的位置。

   ——3。

   乔伊说,“3”另有用处。

   下一秒,天花板上的排气扇盖子,无声地打开在她面前。

   ……

   “你为什么哭?”

   “不为什么。”

   “你叫什么?”

   “不叫什么。”

   “那我叫你‘喂’好了。”

   卓别林的黑白电影已近尾声,满室的光影斑驳间,一个年轻的男孩在她身边坐下,细长的眸子,眼尾斜斜向上挑,是典型中国人的相貌,双手插袋的姿态一看就知道是撩女孩的一把好手。

   “我叫曹云山。”

   “我没问你的名字。”

   “别自恋了,我也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是在和他做自我介绍。”

   他双手插着口袋,尖尖的下巴朝卓别林点了一下:

   “嗨,你好,我叫曹云山,历史系,中国人,但比中国男人的平均身高高上那么十几公分,二十来岁,作风良好,相貌良好,未婚……”

   “……”

   男孩说到一半,忽然转过头来:

   “喂,你有男朋友么?”

   李文森:“……”

   “喂,你想交男朋友么?”

   李文森只想把人打发出去,想也不想地说:

   “不想。”

   “那你找对人了,恰好我也不想交女朋友。”

   李文森:“……”

   “但我想找个同样不想找男朋友的女朋友陪我去吃一段最后的晚餐,因为我明天要考试了,很可能会死在考场上。”

   她面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双手插袋,忽然笑了起来,自顾自地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她的电影和她的卓别林,轻佻地说:

   “喂,亲故,要不要一起来一份肯德基?”

   ……

   这就是开始了。

   李文森站在洗手间那扇排气扇下,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一段,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她走到这里就够了,她查到这里就够了,如果她再前进一步,他们过去八年的点点滴滴就会崩塌,而她的朋友曹云山,也会如海面上漂浮的肥皂泡一般消失不见。

   永远地……消失不见。

   时间停顿了一秒。

   一秒钟之后,李文森摘下手表放进口袋里,双手攀住排气扇的边缘,慢慢爬进排气扇后的空间里。

   那是一条五米多长的隧道。

   很像和飞机中狭窄输油的管道,尽头向下弯曲,隐隐约约有光线传来。李文森趴在管道上,双脚轻轻朝后一蹬,没把握好速度,整个人就向前滑了下去,一下子跌进一个明亮的房间里。

   ——简直是动画片里的穿越门。

   李文森差点摔成高位截瘫,幸好身下的触感是柔软的,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制的小床上。

   这是一间卧室。香水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房间里四面都是书架,铺天盖地都是书,从古代历史札记一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涵盖之全,无所不包,仿佛那些被曹云山遗忘的历史系岁月,都在这里体现了出来。

   她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放着几本本子,几支笔,写下的无一不是文学性的随想。她拿起那些纸张,纸张下赫然是一瓶淡绿色的莎娃蒂妮香水。

   李文森手指一顿。

   黑色、阴郁、绝望。

   英格拉姆是个香水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她身上洒香水……而他曾说,他在爱丽丝的死亡现场闻到的香气,就是莎娃蒂妮。

   ……

   这个房间到底是谁的房间?

   做什么,住着谁,又为什么和曹云山的卧室连在一起?

   ……

   李文森把抽屉合上,不期然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张合照,还是她好几年前借沈城单反相机玩时曹云山逼她拍的,定时十秒,两个人表情都没摆好,一个傻笑一个冷笑,堪称史上最失败照片……拍完后她扫了一眼就删了,也不知道曹云山是怎么留下来的。

   她拿起相框。

   照片里,她和曹云山并肩站在他小公寓的玻璃窗前,身后是伦敦难得一见的灿烂晴空。曹云山站在她右手边,而她左手处是一丛盛放的红色鸢尾花,和……

   李文森忽然睁大眼睛。

   木制相框从她手里无声地滑落,她像见到什么极为可怕恐怖的事情,后退了两步,一下撞在身后的床沿上。

   这是……

   这是……

   如同一道电光照亮海面似的,之前那些她无法解释的问题,在一瞬间,忽然都通透了。

   为什么曹云山明明有精神分裂症,她的老师和乔伊却做出相反的判断,为什么曹云山能在半个小时之内往返卡隆b座和ccrn,为什么曹云山鞋带上的血迹会莫名其妙消失……

   她都明白了。

   都明白了。

   ……

   李文森连掉在地上的相框都顾不上捡起来,转过身就跌跌撞撞地朝来路跑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只冤魂,全身都在发抖。

   伽俐雷还守在卧室门口,看见她,就说:

   “锁已经修好了。”

   “我知道了。”

   “您的脸色很苍白,您怎么了?”

   “我很好。”

   窗外的乌云已经汇聚成一片,风雨欲来,李文森走下楼梯,一开始步伐还算镇定,后面却越走越块,越走越快……等她打开门时,几乎已经小跑了起来。

   雨水一滴一滴地打下来。

   她没有撑伞,鞋子微镶的水晶搭扣也忘了扣上。青翠山林间她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鸟,拼命想从泥泞里飞出来,却只是从一个泥潭飞到了另一个泥潭。

   不知跑了多久。

   李文森慢慢停下脚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背靠一块岩石蹲下。

   远处触目都是山,一座山连着一座山,翻了一座山还有一座山,无休无止,看不到尽头……她身上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可她的神情,确是从未有过的冷然。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头顶上的大雨忽然停了,一双深咖啡色布洛克鞋出现在她视线里,在满室泥水的山道上走了许久,仍旧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看来你已经重新认识了你的朋友,你现在看上去活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乔伊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抱住她发抖的身体,轻声说:

   “但是不要紧,文森特,我们先回家。”

   ……

   ccrn另一头。

   李文森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很久之后,伽俐雷仍然站在窗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手指也仍旧拨弄着那只易拉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周而复始。

   许久。

   公寓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它却忽然对着身后的空气说:

   “你回来了?”

   ……

   不是平时伽俐雷男性的口吻,此刻它用来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而一楼客厅盥洗室被锁上、李文森还尝试过用耳钉针打开的门,忽然从里面自己开了。

   伽俐雷转过身:

   “你回来多久了?”

   “她下楼之前。”

   “李文森发现了那个房间。”

   “我知道。”

   “是否要告诉他?”

   “不用。”

   ……

   小女孩顿了顿:

   “那李文森呢?她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你如果敢像对英格拉姆那样对她下手,我就会对你下手。”

   曹云山转过身,微微笑了起来:

   “小muller,我们做过协议的吧?”

   “我知道。”

   小女孩冷冰冰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但我遵守协议的前提,是你遵守你的协议,可你显然不大理解你现在的处境。”

   “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李文森是谁吗?”

   ……

   他房间的灯光,是熟透橘子的黄,明明是很暖的色调,却在他黑色的底色上透出一分晦暗的气息来。

   他的眼睛那样黑。

   门外的锁舌发出一声’咔嚓’一声轻响,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的面孔倒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逐渐与另一张面容重叠在一起。

   曹云山忽然笑了,伸手拿下书架上那本据说藏了波多.野结衣画册的《塞拉伊诺断章》,从里面抽出一张李文森在书店喝咖啡的街拍照片来。

   “她是谁啊……”

   他的声音叹息一般,细长的眼眸里落着深深浅浅的阴影:

   “认识八年的好友、闺密、死党、情人……你说她是谁?”

   “她的戒指里藏着一枚芯片,那是身份的信物。”

   小女孩望着他漆黑的眼眸,轻声说:

   “鲜花、蜜糖和匕首……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她极有可能就是ccrn现任的,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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