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中界无垠大漠深处,数百丈高的石雕佛像呈跪姿,异于寻常佛相作凶恶姿态,且有三眼三耳三手,立字人以“看过,听过,做过”为三大过错,于石佛肩头缚于枷锁,对西疆佛门而言真可谓是莫大的羞辱。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在同一时期出过十多名大圣境圣僧的西疆佛门又是何等煊赫,但为何容忍这尊于佛大不敬的石像留存万年?
那雕刻佛像立字之人究竟是谁?西疆佛门反抗过吗?胜败如何?大佛内部的血池,真的是那十多名圣僧带领西疆万余名僧人自愿流干精血形成的?
邵伦心有百般疑惑,却在一片鲜红世界中安静了下来。他抬手看着那七颗椭圆形的血菩提,苦涩一笑。原来,将其硬塞给自己,就是为了抵消心中那丝愧疚吗?
这又是何必,不是浪费了这七颗佛门至宝吗?邵伦只要想想就知道,那女子拿自己当垫脚石,从而施展秘法取走青莲,二话不说就匆匆离去,此地定然有着极大危险。
从给自己吞下那五颗血菩提开始,一路行至血池,一言一语慢慢地将自己提防之心给消除,真是好缜密的算计!邵伦暗叹一声,飘荡在一片血红海洋中,分不清方向。
他架着虹桥,凭着感觉挑准一个方向向前疾掠,想要离开这未知的但肯定有极大危险的地方。
血海无涯,像是无边无际,也不知过了多久,邵伦脚下虹桥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那一抔石沙已趋于耗光。这是开窍境修士撒土为遁的一大不足,在关键时刻是极其致命的。
四下里鲜红一片,却要去哪里找泥土做遁行媒介?邵伦身子蓦地一重,脚下虹桥散去,径自跌进下方滔滔血海之中。
一刹那,无边血液涌动,将他轻易淹没。邵伦只觉四肢被拉扯住一般,渐渐向下沉去。
就在他被浓稠血液慢慢模糊心神之际,一道青光亮了起来,以他为中心,自腰间向四周荡漾开来,如一圈圈水波涟漪。
那一年腊月寒冬,十五少年以半尺尖刀屠戮‘仙人’,西出留下城之时,就随身带有一盏青铜古灯,一盏可以以血作芯的古朴青灯。也至后来邵伦踏上修仙路后才知道,那血是因为含带有自己天生灵窍的碎片,当中有残留灵气,若是以凡夫之血,是点不着的。
血池中猩红血液上有熠熠金光流动,长裙女子有一点没有骗他,池中血液,的确含有十多名古之大圣境的圣僧精血。
古朴青灯灯罩上,那一道道纹路在此时显出了用处,邵伦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道道血槽,牵引着猩红血液径自汇入灯芯之处。青光大绽,一朵儿青色火焰在灯中跳动,毫不停歇地吸收着无边血液,变得越来越亮。
邵伦只觉身上的压力一时减轻了许多,不再受制下沉。他心中一喜,却也帮不了什么,青灯自燃,根本用不上他。
灯罩上之前那一层层黑乎乎的凝固血块开始脱落,露出本来面目。灯制青铜,近尺高,罩壁四方篆有龙蛇走兽,其间雕刻朵朵绽放的九瓣花朵儿,以血槽纹路划分开来,沉在血海之中,散发柔和青光,端的是精美无双。
这方血池从外去看分明只有数丈方圆,但邵伦困在其中却感觉无边无际。按长裙女子所说,这里积了万余名西疆僧徒和十多名大圣境圣僧的精血,如此血腥阴毒,真的是他们自愿身死,只为了培育先前池中的那朵儿青莲?
邵伦这时静下心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但他分不清长裙女子所说哪句是真,一时无法凭着那模糊线索去猜测。
流光淡看,随着时间推移,那盏似乎可容纳广袤汪洋的青铜古灯灯焰越加明亮,灯中青焰已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在血池血液渐渐下降中不断跳动着。
邵伦清晰地发觉,那盏青灯宛如重获新生一般,其上隐有神辉流动,一圈圈青色光晕荡漾开来,散发着一缕缕难以言喻的大道之意。
再过不久,一汪血池尽数被青铜古灯吸收,邵伦双脚落在池底,正庆幸之时,面色忽地一变,毛骨悚然。
大佛内部数丈方圆的血池,当中血液已干涸,但下方却堆累了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全部在脚下,也不知泉有多深,骨骸几多?白骨无一完整,全部都被锋锐兵戈或拦腰而斩或大卸八块,其状惨绝,邵伦生平仅见!
血流成海,白骨堆山。
“这些……”他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的可怕,沙哑着嗓子低声自语道:“这些想必就是那一万余名僧徒了,但若是如心月狐所说、他们自愿流尽精血,又何故这般惨烈?”
“定然不是那样的!肯定是有人来此屠戮,将万余僧众虐杀,放尽精血涌入池中。”邵伦脸色忽然一白,呐呐道:“那,是妖族做的?他们以此来滋养那朵青莲?”
长裙女子心月狐称那名一袭红衣的女子为小姐,那么后者,也是妖族的了。自己不惜离开师姐去寻找的女子,竟然是如此嗜杀成性的种族成员?
邵伦一时升起百般滋味在心头,正呆愣间,却听咔咔声响,一只金色骨手从密密麻麻的白骨中探了出来,随即用力猛然钻了出来。
“万年前大圣境的圣僧?!”邵伦瞳孔一缩,大惊失色。他如今只是半步洞天,其上还有如九天宫各峰首座那样的玄牝境强者,至于大圣一境,那实在太过遥远。
邵伦见过两次神的神识虚影,但感触来的并不深刻,只因神本身就存在于传说之中,且流传的只是只言片语。但古之大圣,可纵横一域,举手抬足碎尽万里河山,所带来的震撼却是无比强烈。
那尊万年前的圣僧,如今的金色骸骨倏然从骨堆中站起,一双空洞的眼孔于不远处紧盯着邵伦。
邵伦一时毛骨悚然,怔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一人一骨对视,邵伦眼角微低,发觉脚下骨堆中还有金光溢出,自知是那十多名古之圣僧。
唰!
邵伦一动,那具骨骸也随之欺身近前。他早已亡故,只留下金色骨骸,施展不了术法,但肉身却是绝对的强悍,疾奔之中轰然撞向了那万年以来的来客。
邵伦只觉身子一轻,直接倒飞砸在血池石壁之上。他痛得龇牙咧嘴,肌体欲裂,低眼一瞧,浑身毛孔居然溢出了血来。
一道银光黯淡,自他胸口消弭。那面巨大蛤蟆临行相赠的灵宝、古朴护心镜,在这一撞之下竟然灵性顿失,安安静静地贴在他胸口,一时再发挥不出妙用。
邵伦一把抓住那盏其上隐有红光包裹的青铜古灯,挣扎起身。他背靠石壁,盯着那具金色骨骸,身子微微低了下来。
金色骨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转过了身,调整身形望向邵伦,但却再没有任何动作。邵伦心中疑惑,想了想便微微动了动手指头。
唰!
一道金光冲过,邵伦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倒飞了出去。但这次他显然心有准备,提着那盏青灯阻挡了一下,虽仍是砸在石壁上,但比之先前却要好了许多。
他迅速爬了起来,正值那金色骨骸调转身形之际。邵伦再也不敢有丝毫动弹,他心知这具骨骸万年之前虽然是大圣境的圣僧,但今时不同以往,圣僧早已亡故,只留下了这具不通术法,仅有攻击本能的骨骸。
邵伦知道它没有眼睛,看不见自己,但自己若是稍稍动一下就能让它发觉从而展开攻势。他心中明白过来,一时不再妄动,一人一骨就此安歇下来,互相紧紧盯着。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邵伦渐感不支,在这种死亡威胁下还要保持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姿势实在过于疲累。就在他有些坚持不住之时,脚下骨堆忽然松动,邵伦一个不慎,身子一歪,暗自叫遭。
电光火石一刹那,邵伦想也未想就抬手将那盏青铜古灯抱在胸前,就听轰然一声巨响,青光荡漾,与那金色骨骸相撞,邵伦应声再次倒飞了出去。
他口鼻窜血,正要爬起来却见之前那松动的骨堆中又探出了一只金色手骨,在他注视下,另一名古之大圣境的金色骨骸爬了出来。
邵伦一颗心渐渐下沉,他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一抬手祭出那件夺自西疆南庭七星洞的神师灵宝九龙真火罩,双手作诀,猛然向那两具金色骨骸杀了过去。
此地有十余名古之大圣,邵伦若在此虚耗只会夜长梦多,天晓得最后会出现多少金色骨骸?不如趁着现在数量少拼一次!
他这般想法自是正确无疑,但那件同为灵宝的护心镜都抵不住金色骨骸一撞,九龙真火罩又能如何建功?
但见一件似炉非炉的神罩悬浮上方,滔天巨火从上而降,血池之中一时散发出浓浓的焦糊味道,那万余名西疆僧徒白骨被大火烧灼,一层一层化为灰烬。
火光中冲出两道身影,浑身金光灿灿,在大火掩映下更显光辉。两具古之大圣的金色骨骸毫无损伤,感应到邵伦动作,身如箭,直冲而来。
邵伦又气又怒又惊,脚踏大胤舞皇九步姿堪堪闪躲,但两具骨骸却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且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轰隆!
血池上方,有“伐”字横空,带着一股莫大的威压,迸射凌厉杀意。邵伦遁行逃跑之余,抽调出大荒中的灵力,以神识为辅,祭出那张被他视作最大依仗的七字弑杀符。
他如今已是开窍境第十三层,百窍圆满,境界修为比之以前提高了一倍不止,催动起七字弑杀符,威力自然也增强了不少。
但七字弑杀符到底只是神纹字体,并不是古之大神祭炼出来的神器,只能勉强算是圣兵。以此去抗衡古之大圣的不朽骨骸,也难以一战功成。
随着他百窍泉眼中的灵力抽调,七道神纹字体依次横空,但那两具金色骨骸却也仅仅是步伐微滞,速度稍慢而已,并且上方如此恶斗,那一层层白骨被大火烧成灰烬,露出了深埋其下的一具具大圣骨骸。
转眼间,邵伦被十七具金色骨骸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