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朝那女人指的那户望去,她听得地仙的形容,月圆家家境该不怎么好,可这一户朱门高墙,门上的漆是刚刷过,还能闻到桐油的味道,屋上的瓦也刚换过,用了陶瓦。≥
从村头一路过来,怕这是整条村子里最好的屋子了。她对司马鹿鸣道,“是不是找错了,不是说家境困难么?”
还是她这个凡人以为的贫困,其实跟神仙认为的贫困不是一样的?
女人数着他们提供的信息,归并起来肯定道,“姓孙,家里孩子多,家境贫困,那就没错了,肯定是这家。我们村没出过富贵人家,但要比穷困,曾经孙家若是认了第一,没人敢认第二的,只不过是这几年转了运,今非昔比了而已。不过也是作孽得来的,没什么好羡慕。”
“怎么说?”司马鹿鸣问。
这个女人话音才落,另外一个女人又是滔滔不绝了,她们本就是聚在一块道是非,难得又来了两个听客,看得出这孙家似乎不怎么得这些人喜欢,所以说起这孙家的闲话是毫不避讳。
且是扯着嗓门骂的,“贤惠的妻子不要,娶了一个狐狸精回来,这屋子都是卖女儿换回来的,不是作孽的钱是什么,换了我可不舍得。不过也是,谁让不是亲生的呢,还不当牲口一样卖掉么。”
那几个女子轮流数落孙家的不是,说这家的男主人孙磊当初家贫,却终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在村里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到了快三十的时候攒了些钱找了媒婆,村里没人愿意嫁他,他就到其他村去找,后来娶了外村人李珠。李珠为人贤惠,又是会操持家务乐于助人,与孙磊不同,她跟村里人都处得很好。
只是命苦,前边生的三个都是女儿,就开始糟孙磊嫌弃了,整天呼来喝去把她当下人一样使。到第四个终于是等到了儿子了,孙磊的态度才稍稍好转些。
摇葵扇的女人抱不平道,“只是命苦啊,当初私下就劝她,这样的丈夫宁可不要。她勤快,针线活又好,分开了过即便自己带上几个女儿也是饿不死的。可她不听,后来生了第五个孩子,孙磊说那孩子体弱,生下来不久就没气了,他把那孩子的尸不知扔去了哪。李珠听了就跑出去到处找,回来就疯了。”
长生听到这,就觉得十有**该是月圆的家人了,只是她爹可能不老实,明明是自己抱去扔的,却说是孩子已经断了气。
也不晓得是不是报应,过了两年,孙磊唯一的儿子病死了。他把儿子安葬后,又想着再娶一房给他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就拿了李珠的嫁妆去变卖凑了钱,又是从外村买了一个女人做妾。
只是这一次娶回来的这个和李珠人品大不同,完全不能比,这小妾叫吴慧,为人刻薄自私,又是爱斤斤计较。过了门以后李珠的几个女儿就都是她眼中钉了。
大女儿及笄后,也不懂吴慧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她嫁到其他地方,听说是做了富贾的填房,她趁机讹诈了很多聘礼。然后又把二女儿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拿了卖身钱。
“孙家就是拿卖女儿的钱建的屋子,你说这不是作孽是什么。”几个女人愤愤不平,又是把孙家祖宗好几代都说了一遍,说孙家上辈子估计做了什么错事,才有这样一个不肖子孙。
女人们骂得激动,那关着的孙家大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梳髻的女人拿着一盆水就朝他们泼。长生和司马鹿鸣遭了殃,由于他们两站中间,倒是舍生取义挡下了大部分的脏水。
长生从头湿到了脚,那水还带臭味,也不晓得用来擦过什么。
跟长生他们数落孙家的那几个女人怒了,指着泼水的女人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怎么,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么!”
吴慧也骂,“你们这几个女人聚在我家门前说我坏话,是谁不要脸。我看你们是眼红我过得好,也不看看你们几个福薄样,一股穷酸味就别站在我家门口。”
“什么你家门口,看清楚,这是我家门口。”
吴慧和那几个女人就隔着长生和司马鹿鸣这条楚河汉界开骂起来,司马鹿鸣把长生拉到一旁,闻了一下衣服上的臭味,皱眉。
那几个女人不是吴慧对手,对骂了一会儿后就败下阵铩羽而归。回家之前不忘提醒长生,如今也是眼见为实了,也该见着孙家什么德性,“孙家这门亲戚不认也罢,还是赶快走吧。”
吴慧朝长生他们看了过来,眼神有些轻蔑,她从未听孙磊提过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想来是贫居闹世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知道他们富贵了就来攀琴带戚。“你们是我家亲戚?”
她视线扫过皱着眉头的司马鹿鸣,见他一身绸缎,腰间那条玉带装饰的玉石一看就十分名贵。
他拍着身上的水珠子,随着动作,腰间的钱袋也跟着左右轻晃,但只是轻轻的晃了一下,因为钱袋太鼓,看着就是沉甸甸的,也不晓得装了多少银子。
吴慧霎时就换了嘴脸,堆起笑容问道,“不知是哪一房的亲戚?”
司马鹿鸣冷声道,“孙家的太祖的堂弟大房娘家的小叔的第六个儿子是我的亲戚,算起来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你不知道也正常。”司马鹿鸣面无表情煞有其事的说出了这层远得打算盘算上三天三夜都算不清的亲戚关系。
长生听到那话愣了一下,看到吴慧嘴角抽了抽。司马鹿鸣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富家子弟,身上装扮又是贵气。吴慧听他谈吐气度只当真是孙家不认识的有钱远亲。
司马鹿鸣一眼看出吴慧贪婪成性,从钱袋里拿出银子,只说是见面礼。
吴慧捧过银子一改方才泼辣,看着司马鹿鸣和长生一身湿是不好意思的样子,赶紧开门,要把他们请进去,“瞧我方才真是失礼了,二位不嫌弃的话,先进屋换身干衣服吧。”
司马鹿鸣道,“马车里还有几位是一块来的。”
“那就一块请进来吧。”
长生看着那变脸比翻书还快好几倍的吴慧,虽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谁不希望能在父母跟前常欢膝下,但如果刚才那几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月圆被她爹抛弃,倒还算是走运了。
她真不该这么想的,但却真的就这么想了……
马车停在了孙家门口,长生把行礼都拿了下来,吴慧见他们大包小包的出门居然带了这么多东西,对司马鹿鸣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只觉得这样有钱的少爷没理由骗他们这种小门小户。
孙家虽说是重新修葺布置了屋子,但屋子的面积不大。只因当初吴慧把大女儿嫁出去时其实有想过狮子大开口除了跟男方要了几亩良田还想再讹多一间屋子。只是对方是做买卖的,也是看出吴慧贪得无厌,没有答应。
所以孙磊一家还住祖屋里,但孙磊拿到了女儿聘礼的钱银后,第一件事就是修葺了这间祖屋和祖坟,他知村里人素来看不起他,就想此充充门面好扬眉吐气。所以孙家门面倒是修整得不错,但进到屋里,一眼看去,把厨房茅房大厅都看得清楚了。
厅里,一个与卦燎年纪相仿的男孩坐在椅子上笑着,一旁一个男人正用棍子在打跪在地上的一个姑娘的后背,那姑娘咬着牙,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即便后背的衣服都渗出血了,可见那男人手劲多大,她却也只是默默承受,不愿哭出声来。
吴慧略微尴尬的看了看司马鹿鸣他们,赶紧去劝阻,“有贵客呢,你这是做什么。”
吴慧进门一年后就生了一个儿子,孙磊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更是取名孙苗,意思这孩子是他孙家唯一独苗了。几乎是有求必应,两夫妻一块纵容着儿子,这孩子虽是不大,已经是家中的小霸王了。又是耳濡目染,见爹娘对这个他喊作三姐的人成日呼来换去的,他也有样学样。
孙磊自己也打得累了,却觉仍不解气,对着那姑娘骂道,“你弟弟不过是想和你闹着玩,你做姐姐的,即便是真当马让他骑一回哄一哄他又有什么关系,偏你小气,不愿意陪他玩也就罢了,竟还出手打你他。”
吴慧一听,也急了,去抱起孙苗检查是被打了哪,也跟着骂道,“你真是越不懂规矩,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嫁不出去让你留在家中给你饭吃给你衣服穿,你还有什么不满?不过让你做点小事,我不过走开了一会儿,你倒敢动手了。”
吴慧骂着又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孙磊更气,又要动手打。
长生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孙磊棍子的另一头,孙磊跟她较劲,长生却是一成的力气都没用上,轻轻一掰。她也不是故意要挑衅的,她只是想把棍子拿开,谁知那么粗的棍子这般不耐用,一掰就断了。
长生不好意思的递上那半截断棍,孙磊和吴慧目瞪口呆的看她,被她这力气给吓到了。长生道,“我照顾过村里的孩子,小孩子最老实了,他若是伤着了,哪里疼了,会哭的。可我看这孩子他没哭。”
孙磊这才注意到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孙磊没好气的问,“你们是谁!”
吴慧怕孙磊一开口就得罪司马鹿鸣,把这有钱亲戚赶走,便用手肘撞了撞孙磊,提醒道,“这是你家亲戚。”
孙磊道,“我家亲戚?我家亲戚都死光了,还哪来的亲戚?”
“确实是亲戚,只是未曾蒙面又是远亲。若不是听家里老人提起,我也不知还有孙家这门亲戚。我出外游历,路经此地想留个两三日体会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不知是否可以在这暂住?”
孙磊自然不答应,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还带了一只猴子要浪费他多少米粮,不管是真亲戚还是来骗吃骗喝的,都留不得,“我这不收留……”孙磊刚想把他们都赶出去。
司马鹿鸣递上了银票,这两夫妻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尤其吴慧盯着银票上的面额,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下来。
孙磊夺过银票,眉开眼笑,“既是亲戚,别说住两三天了,就是要留在这一年半载都没关系,尽管当自己家里。”
刚才还对他们只字片语都不信,看到银子,连身家背景也不问,就答应让他们住下了。他让挨打的那个姑娘去厨房烧饭,然后又跟吴慧商量,“家里的房间也不够容纳这么多人啊。”
虽说司马鹿鸣说只留两三日,但他却不懂怎么安排。
吴慧道,“那还不容易,苗儿过来先跟我们睡,苗儿的房间就让司马公子住,然后让带弟搬到柴房,她的房让给公子的仆人。”
弗恃好笑,知道那吴慧是以貌取人,直接把他和长生月圆归到下人这一类了,便抢在司马鹿鸣说话之前开口道,“孙夫人真是好眼力,我家少爷身娇肉贵,出门在外都是要带人服侍的。这次算是带得少了,就带了两个丫鬟和我这个老仆,只是我身体不好,路上染了眼疾。”
“原来是个瞎……”吴慧的话及时打住,尴尬的笑了笑。
孙苗目不转睛的盯着在跟卦燎玩游戏的小猴子,指着嚷道,“娘,我想要。”
卦燎不喜欢孙苗,插着腰大声道,“它是我朋友,只跟我玩。”卦燎衣服上垂了一串珍珠饰物,颗颗都有龙眼那般大小,吴慧以为他是司马鹿鸣的弟弟,非富即贵不该得罪。哄着儿子道,“乖,娘给你买别的玩。”
司马鹿鸣看向弗恃,“师……”
弗恃小声道,“你可别拆穿,我说什么是什么。”
司马鹿鸣叹气。
吴慧领了长生和月圆到孙带弟的房,卦燎也扛起自己的行礼跟上。吴慧起初有些奇怪,后来又自作聪明,以为长生是专门负责照顾卦燎的丫鬟。
孙带弟在家中排行老三,那是月圆的三姐了,吴慧本是让孙带弟收拾房间搬到柴房。后来是长生道不必,其实到夜里时把桌椅挪一挪,腾出地方,她就能睡的。
至于床铺,可以让月圆和孙带弟挤一挤,这样也方便能让她们姐妹说说话。
“这怎么行,几位来到我们这,当然是要好好招待,哪能让你们委屈。”吴慧说道。倒不在乎长生她们两个,而是在意卦燎。
“可以的。”想起司马鹿鸣应付孙家夫妻的法子,她也学着掏出了一锭银子给吴慧。
吴慧高兴万分,今日收的银子已是够他们半年的开销了,这富贵人家做派果真就是不一样。连个丫鬟出手都这么大方。“既是姑娘坚持,就只好委屈姑娘几日了,几位分风尘仆仆我去厨房吩咐带弟给几位杀只鸡加菜。”
吴慧喜滋滋的出去了,走时,还拿银子放进嘴里咬了一下,月圆奇怪道,“他们就是我爹娘?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跟我见过的豺狼很像。”
长生想道,“月圆,我们没商量过,就擅自说是孙家远方亲戚。这样你会不会不好相认啊?”
月圆坐到椅子上陷入了沉思,长生见她想的认真出神也就不再打扰她了。卦燎把他的包袱扔到了床上,拉了拉长生的衣服,“媳妇,我口渴。”
长生扫了一眼房内,不见有茶具,便道,“我出去给你倒水来。”她把卦燎抱到椅子上坐好,嘱咐道,“乖乖的,别吵月圆。”
她到厨房去取水,孙带弟正在给他们准备饭菜,蹲下来生火时拉扯到后背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十分难受。长生好意道,“我们那有药,你要不要抹一抹?”她进厨房实悄无声息,突然开口吓了孙带弟一跳。
孙带弟忍着痛干活,见火不旺,拿起竹筒,往灶里吹气,然后添柴,“我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今日已经算是打得轻了,不碍事的,就不必浪费药了。你们真是我家亲戚?”她一边添柴,一边扭过头来睨长生。她不像她爹和后母利令智昏,她脑子清楚得很,“若是骗子,那就打错主意了,我们家的银子都用在了门面功夫上,没什么积蓄。若真是亲戚,我爹他们的嘴脸你们也看到了,再留在这,他们定会找名目找你们要银子。”
孙带弟有怀疑过他们要住下的意图,但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在乎了,宛若局外人。这些年孙磊对她的轻贱,吴慧对她的虐待,她早就心灰意冷。即便嘴上还叫孙磊一声父亲,心里的尊敬早就荡然无存了,只当是同一屋檐下同姓的陌生人罢了。
长生道,“我们也是有原因才要在这里打搅,也就是住个两三日。”诚信是做人的根本,既然是收下地仙的芑钱草,总要陪月圆姑娘过完这一世最后的时光。
她想告诉孙带弟月圆是她妹妹,但真正见过了孙磊夫妻后,已是犹豫要不要揭开月圆的身份了。在路上时她有想过分隔了十几年的父女要如何安排他们的相逢的场面才自然不显刻意。
弗恃本是让月圆直接见了她爹就自我介绍,说是这父女天性骨肉血亲里总有一种亲切,即便孙磊当初抛弃了月圆,但既然月圆都不介意了,父女之间也没有隔夜仇,说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按着计划有预谋的顺利住进了孙家后,也没再坚持要用这方法。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是这种复杂的家务事。不相干的人好像还是闭嘴合适。
孙带弟没追问她所谓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从长生话里印证了猜测,果然是有目的来的,只是她并不觉得他们几个是坏人。“你进来做什么?”
“能给我一碗水么?”长生道。
孙带弟拿了一个干净的碗,舀了水给她。孙家的厨房和柴房就隔了一扇门,长生接过碗道了谢,听到了很大响动,有什么在踢门,越踢越起劲越用力。孙带弟道,“我还有活要干。”其实已经是在赶人了,只是长生听不懂,孙带弟只好直白的说了,“你能不能先出去。”
长生傻愣愣的点头,她心里好奇,出了门外还特意瞄了一眼,可惜那柴房四面墙都没开窗户,看不到里头。
卦燎坐在椅子上摇着腿儿,托着腮盯着对面的月圆,见她像木头人动都不动。
孙苗偷偷的来到门外,探头探脑还以为自己躲得高明,却不晓得脚暴露在能被现的范围。他身后藏了面具,因为讨厌卦燎不把小猴子让给他玩,打算吓一吓他。
卦燎捂着嘴儿窃笑,装作不知道孙苗在外头。孙苗戴上鬼面具跳进房内,嘴里还刻意出声音,他想学鬼哭神嚎,无奈没听过鬼是怎么哭,神是怎么嚎的,便干脆学村里的恶犬的叫声,因为他觉得那也挺可怕的。
月圆还是呆呆的,眼角瞄也不瞄孙苗,孙苗不在乎,反正他要吓的也不是月圆。卦燎背对着他坐着,他两的身高差不多,此时卦燎坐在高凳子上,孙苗却拍不到卦燎的肩膀,只好改拍他后背。
卦燎转过头来,显了原形,他张大了嘴,他的龙牙虽没他爹和爷爷的长,也没那么大那么威武,但在一个凡人的孩子面前也够威风了。卦燎装作要咬孙苗脑袋,这孙苗也是个不爱洗澡的,满身的汗臭,卦燎顿时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了,吓唬孙苗时嘴巴碰到了他的头,好像每根头也是散了臭味。
孙苗往后跌了一跤,尿裤子了。
长生回来时,就见孙苗从房里出来,边跑边哭爹喊娘。卦燎已经变回了人的模样,歪着脑袋呸呸呸在吐口水。
长生道,“你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卦燎摇头,“没有啊,卦燎很乖的。卦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鼻子,一定是因为他是个爱哭鬼。”
酉时时吴慧请他们到厅里用膳,孙苗见了卦燎就喊妖怪。吴慧本是想着儿子和卦燎年纪相仿,若是玩再一块了,就好讨便宜了,她是看中了卦燎身上的珍珠饰物。结果孙苗死活不愿坐卦燎旁边,还大吵大闹摔了面前的碗。
孙苗经常说谎话。
比如有次在厅里玩闹打碎了一个花瓶,就说是孙带弟打碎的,害孙带弟挨了打。过了好几日,孙磊才现儿子骗他,但打了也就打了,孙磊觉得他是做爹的人,难道连打女儿都不得,也就当做什么事没生一样,照样宠着儿子,责骂女儿。
还有一回,孙苗偷偷溜到隔壁偷了隔壁鸡窝里的鸡蛋。结果被现了,隔壁的女主人,就是跟长生他们说孙家不是的那个女人,说孙磊不会教儿子她就代教,就打了孙苗屁股几下,孙苗回来告状说是挨了隔壁欺负。孙磊和吴慧就操了厨房的烧火棍到隔壁讨公道,两家人还大打出手。
也因孙苗成日说谎,孙磊和吴慧自然不把他话当真。
孙带弟急匆匆的进来,吴慧为了招待司马鹿鸣,自认算是下了本钱,让杀了只鸡,见孙带弟空着手,“不是让你早早就准备了么,怎么菜还没上来,要是饿着了客人怎么办。”
孙带弟没理会吴慧,而是着急的对孙磊道,“娘不见了。”
孙磊一愣,“不是锁在柴房里么,怎么会不见。”
李珠疯后,整日大喊大叫,疯病越来越厉害,甚至几次拿刀子乱砍。孙磊于是困了她手脚,又是用布塞住她嘴关柴房里。吃喝拉撒都是孙带弟照料,这些年他一次都没去过柴房。
起初,孙带弟给李珠喂饭时拿下她嘴里的碎布,李珠总是要喊叫,孙磊几次兴起过把李珠带到郊外扔掉的念头,后来不知孙带弟是用了什么方法,渐渐的给她喂饭时,她不再乱喊。加上大女儿和二女儿又是警告过,说若是李珠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再给家里送钱,孙磊这才打消念头。
孙带弟自责道,“我忘记锁上锁了。”她今日忙的事情太多,身上又是带伤,觉得很疲惫,喂了李珠饭以后,回厨房打算熬鸡汤,想着用小火熬,还要熬好一会儿,便趴在灶头打算小憩。
后来是汤熬干了,散出一股焦味,她才醒来。
吴慧幸灾乐祸,“这屋子怎么小,又是来了这么多客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不到她溜出去,可见真是命啊。”
孙带弟道,“我要出去找我娘。”
“天都这么暗了,她要是出了村子,天南地北的你要往哪找。”吴慧是巴不得李珠死在外头。
孙带弟执意要去,弗恃问孙磊有没有李珠什么贴身的东西,卦燎的鼻子比狗还灵,嗅着味道找可就容易多了。
孙磊和吴慧面面相觑,李珠的东西值钱的当初都当了,不值钱的,吴慧搬进来时就扔了。孙带弟倒是想到柴房还有几套李珠的衣服,拿了过来。
那衣服混杂着好多种臭味,有腥味还有馊味,卦燎捂了鼻子,他又没见过李珠,这么多种味道混杂一起,他分辨不出来。
孙带弟本来以为弗恃有办法,结果弗恃的办法就是使唤长生他们几个,“你们几个也去帮忙吧。”
吴慧道,“不必了,她要找就让她自己去。她娘神智不清楚,危险得很,见人就咬。带弟,你要去找我也不拦你,但你要有个万一,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司马鹿鸣去取了灯笼,孙磊和吴慧还有话,主要就是劝司马鹿鸣别跟去,危险之类的话,却是被司马鹿鸣瞥了一眼慑于他的气势,话又咽回肚子了。卦燎嚷着要跟去,长生道,“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卦燎最有担当了,你帮我照顾好师父。”
长生拜托得郑重其事,卦燎也就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孙带弟去请左邻右舍帮忙,村里人虽讨厌孙磊,但却是同情李珠母女在孙家遭遇,过得也委实不容易,都愿意帮忙。只是把村里每一处翻了遍,也不见李珠的影子,最后就散了。
“会不会真的离开村子了?”长生道。
正是一筹莫展,一只老鼠咬着从某户家中偷来的一小块馒头正要赶着回窝享用美餐。月圆喊住了它,说了几句。那只老鼠放下了馒头片,吱吱吱的回了几声,且还站了起来手指某一处。
月圆道了谢,那老鼠才又咬起馒头片回家。孙带弟见她能跟老鼠交流是很讶异的,更是觉得他们来历不简单了。
月圆道,“好像是往我家去了。”
司马鹿鸣解下了佩剑,让孙带弟回孙家等消息,孙带弟不愿,“你们不是我家亲戚。”这语气已是十分肯定了。“不论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的,我只想找到我娘。你们带我去吧,不管生了什么,我都不问,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长生知司马鹿鸣是想御剑去的。这天已经暗下来了,若是再赶马车不怎么安全。如果就三个人,司马鹿鸣御剑载了月圆,她一个人,勉勉强强应该也能御剑跟在他们后头的,但若是再加一个孙带弟……
司马鹿鸣的剑最多站两个人,孙带弟若非要跟来,孙带弟和月圆两个其中一个只能她来载了。
长生面有难色,她一个人的话,如果不小心把自己摔死了也就摔死了,虽是给师父丢脸,成为玉虚派第一个御剑摔死的弟子,但至少不会亏欠下什么罪孽。
但要是她御剑带人,拉着别人一块死的,那就是她的责任了,这条人命要记她头上。如果她要带着人御剑,就要对那个人的性命负责,但她不自信她的本事够不够负这个责。
司马鹿鸣看了长生一眼,说道,“我自己去找,你们三个留在这吧。”
月圆道,“那里是我家,我最熟悉不过,去到那我还能找我爹,或者找朋友帮忙。”她的朋友指的便是那里的飞禽走兽。
孙带弟也道,“我娘神志不清楚,这些年都是我照顾她,她也只认得我了,若是听到我的叫喊,她会应我的。”
司马鹿鸣考虑着是否要去喊卦燎来帮忙,长生抬起头,“我载月圆吧。”
司马鹿鸣知她不会逞强,尤其不会拿别人的命来逞强。“一会儿你在前,我跟在后,若是有事,不必惊慌,回头喊我,我就在身后。”司马鹿鸣道。
长生点头,心里默念口诀。在孙带弟的错愕下,带着月圆上了天。月圆抱着长生的腰,觉她身子有些抖。“你怎么了?”
长生心里告诫自己要凝神,切不可分心,“我怕把你摔了。”
月圆回头,看到司马鹿鸣带着孙带弟跟在后,孙带弟望着脚下屋舍,烛光都微弱得如同萤火那般,面上惊恐。
耳边是风声在呼啸,月圆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爹跟我说你是很厉害的人。”
长生道,“你是说地仙?”月圆人前没与孙磊相认,好像私底下也没喊过孙磊一声爹,她和孙磊吴慧倒还说过几句,尽管开口闭口都没离开钱,但也算是说过话了。但月圆好像没和他们交谈过。“怕是他看错了,厉害的是我师父和师弟。我连这简单的御剑都学了好几年。”
她曾经听钱如月嘲讽过,玉虚派里最笨的弟子御剑也不过学了一年半,她是破了纪录,比这最笨的弟子还要笨上七八分。如果不是师父,其他的师伯未必愿意将她纳入门下。
就是当初掌门说要收她做弟子也是因为和义父的交情,并不是看上她的资质。
月圆道,“我爹告诉我他那日之所以停在枝头上看你,是因为你很特别,他算不到你的过去,也算不到你的将来。他说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说你的来历必定不凡。”
她就是一个从田家村来的凡夫俗子,还能有什么样的来历。地仙说过历劫那日他是使不上仙术的,怕是卜算什么的,也是算不准的吧。
长生为了集中精神不敢再说话。
一直到了那日他们留宿在这荒郊野外时,她记得马车是停在一棵歪脖子树下,那树附近有块凸起的大石头,那日弗恃就是把这块石头当枕头用的。长生认出了地方,停在了石头旁。
直到脚踩着地了,她才觉得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落下了。
月圆道,“这一片地方都是我爹管的,一草一木有什么动静,他应该都知道,我们直接去问他好了。”
月圆在前边领路,长生他们跟着。结果现不过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了。
好奇怪,那地仙府中的仆人来领他们师徒几人去时明明走的并不远的,长生眺望四周,这附近一没高山峻岭,二也没什么参天古树,草虽是生得茂盛,但还阻挡不了视线,这四周并没看见人间灯火。
月圆沮丧,“怕是我和我爹缘尽,他才会不愿再见我。”
仙人到底是跟凡人不同的,凡人但凡不想见谁,关起门请你吃闭门羹就是了。但仙人不愿见你,怕是你连他家的门在哪掘地三尺那都是找不到的。
孙带弟扯起嗓子喊娘,喊着喊着,李珠倒是没回应,回应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有什么从上边滑过的声音,由远而近,那草本来生得及膝那么高,但一大片一大片的不晓得被什么压到了地上。
司马鹿鸣警惕起来。月圆道,“许是我的朋友。”
长生虽不清楚接近他们的是什么,但却知道数量不少,四面八方的来,压得那草沙沙的响。总说人多力量大。即便月圆的朋友不是人,不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只要她的朋友数量上占了优势,不论打架还是找人都有帮助,且是大大的帮助。
她才要问月圆来的是她什么朋友,兔子,猫还是狗?有冰凉的触感圈住她的脚腕,后猝不及防就往后拖。
长生后背着地,被那东西拖着走,司马鹿鸣虽是有心搭救,却是被草丛里的不晓得是飞禽还是走兽妨碍了。长生一路被地上的小石头磕碰,即便是她皮粗肉厚,也是疼得有些受不了。
她被拖进了一个洞穴里,脚上的力道把她甩了出去,她在地上像颗鞠一样滚啊滚啊,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等她抬头,里鼻尖不过两寸远,那是一条巨蟒的信,细长而分叉,扫过她的鼻头。她霎时就傻了,因为从没见过这样大的蛇,脑袋比她昆仑山上洗脸用的木盆要大,身子比她挑水用的木桶还要粗。
那蟒蛇盘着身子张着血盆大口要吞了她,好在她还算敏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躲过了。那条蟒蛇止不住势一头撞在地面,撞出了一个大坑来。
长生脚都软了,站起来时差点摔了伸手扶住岩壁,结果摸到的手感不是硬邦邦的,而是冰凉冰凉还软绵绵的。她定睛看,这岩壁上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那些体形娇小的蛇就像是穿针的线,弯曲着身体挂在洞上。
一条蛇弹起身子在长生手背处咬了一口,长生把那花蛇抓住扔了出去,看到手背多了一个大而深的牙痕。她抓过蛇也做过蛇羹,加菊花煲味道可好了。那时田叔教过她怎么区分蛇是有毒还是无毒。
刚才咬她的蛇虽说喊不出名字,但身上黄环和黑环相间,颜色鲜艳,估计是有毒的了。
那巨蟒都不知活了多少岁月了,已经成精了,开口道,“你再挣扎不过死得更难受,还不如让我一口吞进肚子。”
“我很瘦的,都是皮包骨,你就算吃了我,也只会咬到骨头而已。”长生往后瞧了自己站的位置到洞口的距离,这前后左右还真是都被蛇团团围住了。
只是这条巨蟒相当于这些蛇里头的王,它要吃的,自然是等它吃饱那时若还留下一些残渣才让这些小蛇分,所以洞里那些小蛇都不敢随意对她出手。
“反正有两个,你若吃不饱,再吃另外一个就是了。”它挪了一下身子,仔细一看,它旁边趴着一个人,动也不动不知死活。蟒蛇气愤道,“我被那只黄莺打伤,躲在此处好不容易等到他历劫,若是能把它抓回来生吞了,我就能成仙。却是被你破坏了,如今一口吞了你已经是便宜你了。”
她只认识一只黄莺鸟,就是那地仙的真身,吞了就能成仙,那估计真是指地仙了,其他鸟儿,除非也是修成了仙身,否则那肉应该还没这样的厉害功效。“你想成仙应该遵循正道,好好的修炼多行善事才对。”
“若非你故意惊了黄莺让他逃了一劫,我的子孙又怎么会抓不回它。我心心念念就是要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如今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才有这个机会了。”
长生苦口婆心道,“你若自己都觉得没这个机会了就不必再心心念念的惦记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地仙打伤你怕是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它既然留了你一条命没有赶尽杀绝,或许就是想让你改过自新。你虽是蛇,但能修炼成这样,又是通晓人性,是很不易的,你何不向善。”
它能养得自己比她这身子板还粗壮好几倍真的是不容易的。也算是老天爷对它不错了。虽是条蛇,但哪里不生,却让它生在此处,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的。
要是生在田家村或是其他闹荒的地方,百姓为了活,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怕蛇,即便是条毒蛇也要想尽办法抓了拔了牙剥了皮炖着吃的,它要是生不逢时,晚生个几百年,到了人多的地方或许也是早早葬进人的肚子里了的。
那蟒蛇直起了身子,它的身子实在是太大了,躯干在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这么突然直起身长生还以为它会撞到洞顶。长生期盼着若它能自己把自己撞晕,那是更好的,免伤了和气皆大欢喜,她就能保住命逃了。
只可惜没有如愿。
蟒蛇居高临下的看她,长生也抬头,因为怕他的血盆大口又随时会朝她脑袋落下,所以她全神贯注。也就因此忽略了脚下了。蟒蛇的尾巴扫了过来,先是把长生拍到了岩壁。
岩上爬满了蛇,她后背重重压在蛇身上,也不知是压到了几条,反正是刺激到了它们,后背又是挨咬了好几口。
蟒蛇的尾巴卷在她腰上把她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提到它跟前。它两只眼睛比她脸还要大,似乎是要把东西拉近了才看得清楚,那蛇的眼都快要贴到她脸上了,蛇信再一次扫过长生的眼耳口鼻,原来蛇也是有口水的。
“你中了蛇毒,我一口吞了你让你死得舒服也是在做好事了,你劝我行善何不成全我。”
义父以前跟她说过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的故事。那时她也就八岁,当然大象她是没见过的,但据义父说比田家村村长的屋子还要高要大,而蛇她是见过的,心想蛇再大也大不过象,如何能把大象吞肚子里,还要消化三年才吐了骨头。
可现在遇到了才知道蛇的嘴巴张开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把她扔进去了,绝对不会塞它喉咙畅通无阻就进了肚子,她连它牙缝都填不满。
蛇尾虽是把长生的脚到腰圈得结实,但长生的手还是自由的,她两手撑住了蛇嘴。
蟒蛇讶异,没想到她这凡人力气这么大。便想着干脆把她身上的骨头捏碎了,绞死再吃。它尾巴便开始收紧,一圈一圈的勒得长生呼吸开始不怎么顺畅了。
长生心想她这时候要是能拿得到笛子就好了。只是笛子插在腰上,她现在只剩手和脑袋没被那一团蛇肉给包围。
蟒蛇道,“我这道行今日却是看走眼了。你不是人吧,否则中了蛇毒怎么可能现在还没事,夜能视物这力气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这洞穴里是半点光亮也没有的,只是长生粗心,没现突然间连黑暗中事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长生楞了一下,她是什么时候眼神变得这么好了。
明明前几日时夜里起来,若是不点蜡烛她下床还会踢到东西。她什么时候眼睛好到晚上连蜡烛也不需要了。
长生越来越气闷,她知若不战决,就算没被捏碎骨头迟早也是要断气的。以前抓蛇时,田叔教过她打蛇要打七寸,这七寸就是要害所在。而师父也说过,即便是成了精,天性和要害还是不会变的。
比如这蜈蚣修炼成精,就算体型变得再大,它还是会怕公鸡。这青蛙成精,就算修炼成的本事再大,就算能飞天遁地,它也是怕蛇,这就是天性,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天敌的。
这蛇的天敌……她暂时想不到,就算想到,也没这么凑巧从天而降下一只来。她还是只能靠自己的。打蛇七寸,可这蟒蛇这么大,她是要打七寸,还是要按比例大?
她凝神,眼睛移向蛇腹。竟是见它腹部上一处隐隐透出光点。她要是能像师弟凭着意念驱动武器御敌就好了。师父说这跟御剑的方法是一样的,连口诀都差不多。只要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就是变通就可以了。
偏变通就是她最缺的,她能拼的,怕只有这一身的蛮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