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之华问道:“令尊名讳如何称呼?”
荷香道:“我那时幼小,记不清我爹爹的名字,唯记得他手背长有一颗大黑记。他如真的还健世上,该有多好,就不知他是否能到这里来寻我。”
厉之华安慰她道:“你现在离家十几年,想必令尊已经早就回来,正于四处寻你,也是难说。假如以后我能出去,也帮你留意一下手有黑记的人。”
荷香怆然苦笑道:“那就先谢吴公子。时辰已经不早,我要回房去了,你也尽快休息罢。”
厉之华也知到了人定时分,又恐别人见到他俩不雅,只得称谢送离。
厉之华呆在房里,悲叹了一阵,然后上床调息运气,试驱体毒。想到近期命途多蹇,遭创大变,不免心里浮躁起来。这一心神不合,蓦地体内气血紊突,经脉乱跳,只感天眩地晃,呼吸沉闷,浑身欲要爆裂一般,惊得一身凉汗,赶忙收功敛气,躺回床上,静心稳神。不到半刻,气血方逐渐通顺起来。
暗自悲想:“如此一个死气活样的废人,即便能多活几年,又有何意?不如趁天黑无人,悄悄翻墙逃走,能不能走得出去,暂切莫论,若有一线希望回到师父那里,以师父他老人家的见识和功力,驱除体毒,亦非难事,总比在此待命要强,只是自己逃后,就怕牵累了荷香。”想了好久,突生一计,暗忖:“只有如此,方不会亴疑她。”想得一时兴奋,便下得床来,去外间取了笔纸,快笔写道:“荷香姑娘,在下于此二十余日,蒙你照料,恩重如山,吾没齿难忘。居此多时,甚挂家中,在下趁月黑之时,众熟睡之机,不辞作别也。祈谅。”
写毕,灭了蜡烛,轻轻打开房门,游目四处,见无甚动静,便关了门,然后轻步走近荷香的房门口,把她房门给上了锁,听荷香在房内酣然沉睡,不曾觉,遂颤惊惊地向北隐去。
他在庄中住有数月,虽没尽处走遍,但也大致摸得清楚。知道园门经常关闭,况该处亦有人看守,唯北端有道矮墙可攀。厉之华心惊胆跳地左环右顾,一路若猾猴猫。到了北墙,见近处花密草深,难视透澈,才松了口气,便放松小解。片刻解毕,紧了紧腰巾,左腿踏树,右腿踏墙,翻身抱墙欲上,蓦地两腿一紧,难以上跨,不由心中大骇,转头去瞧,只见墙下黑朦朦地站有两人,其中一人正牢牢抱住自己的双腿,这一下悚得他差点跳出心来。
只听那抱腿之人恨声冷笑道:“我道是甚么狗蟊贼,原来是吴公公。吴公公这泡尿撒得倒有眼光,浇老娘一头猫臊。你也恶到末了,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嘿嘿嘿嘿。”说着,两膀用力,“扑嗵”一声,把他从墙上给拖了下来。随后二人齐上,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地狠揍起来。
这两人不是别者,一个是郝福家的婆娘,另个是曾被厉之华在雷碧洁楼上打过一巴掌的妇人。这夜是贾嫂、倪二家的和她俩四人守夜。因贾嫂和郝福家的不和,恐二人在一起会再厮骂。故此,四人分成两组。贾嫂和倪二家的负责东南两片,她两人则巡守西北两片。二人在西门的房里喝茶聊天,连喝了四碗,稍后不久,均感小急,便出屋寻到北墙隐蔽处小解。两人解罢,刚提裤子欲离,郝福家的突现从南鬼鬼崇崇走过一个人来。二人暗是惧异,忙系紧了腰带,蹲藏在一株花树后窥视,见那人却向自己处行来,更是心惊。唯觉在此小解,定被那人现来抓自己的,心想小姐若知道有人在花园里解手,非打一二十大板不可。
见来者走近,吓得低下头,连气也不敢大喘。这婆娘见半天没动静,刚慢慢抬头去看,忽感满脸温烫,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来者施放何物,差点骇出声来,忙又低下头去。只感那温烫之物浸灌颈,一股的尿臊味,犹如洗头一般,这招亦称作“醍醐灌顶”,好为淋畅。这妇人唯暗自大骂,却不敢出声,想这撒尿之人必是男子,这院除吴麻子是个男的,更无其他男子在内。稍顷,见那人小解过后去叉树攀墙。看其身形,果是吴麻子,想这吴麻子定是要越墙逃身的。二人此刻是又怒又喜,候他抱墙欲上时,这妇人则快步奔上,紧紧地把他两腿抱住。
她两人拳脚犹如两点,凶狠得要命,在他身上一阵好打。厉之华爬起身去逃,郝福家的早已出腿去绊,这一下猝不得预,复被绊跌。这两个婆娘均着过他的道,对其恨之入骨,今日得理不让,抢将上去,是又撕又咬,如两条疯狗似的。厉之华左肩被郝福家的咬得大痛,头又被那妇人拽住不放,心中怒起,右拳突击那妇人咽喉,打得她扭脖不止,然后右臂左划,托住郝福家的下巴,身子一转,向怀中一带,右腿扫出,亦把她撂倒在地,狠地照脸猛跺两脚。见那妇人疼得正自扭脖**,奔上去当胸又是一脚,把她踹倒在地,然后改向南逃奔。
郝福家的被他跺得满脸是血,挥袖擦了擦眼,见他向南逃奔,忙舍下那妇人,向南追去。边追边喊:“快来人抓贼,快来人抓贼呀──”
斯时天黑人静,这几声大喊,声传甚远,各处均闻得叫声。须臾,各院人声如沸,火把通明,一众庄丁武仆迅极赶至。厉之华惊得四处乱闯,暗道这祸可惹大了,干脆朝自己的住所奔去。没奔出几步,忽见左侧闪出一人,那人身法甚捷,把他拦住后,身形欺近,左掌迎面击出,右腿同时扫出。这人招法虽是敏迅,但厉之华看来,简直太是稀松平常。当下躬身出掌反击对方前胸,左脚亦同时跷起后划,把对方的后扫之腿抵住。那人见自己才出一招就被受制,人家的双掌又齐胸推来,立即身形左闪,右掌迅击对方的头部。
厉之华早料此招,左掌收回,手臂斜抬反转,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架住后又接着缠绕,就力一掌,击中了对方右胸。他若有一成功力,这一就势推出的左掌,亦可轻松地把对方震毙。可他功力尽消,虽击中了人家,也无半分威力,只感掌击处柔滑饱满,如中棉团。心中大讶,仔细去瞧,与自己交手之人原是雷碧洁。暗道:“刚才那掌打中她的胸脯,她定会羞怒,这妖女非视我为轻薄之徒不可。看来此命将尽,索性拼它一命,也解解素日之恨。”想罢,左膀用力挟住其臂,右拳反击其肘,势欲将她的肘骨击折。
雷碧洁见对方招式怪异,一招之间便败了自己,不由又羞又骇,又见此人不是别者,乃是厉之华,心里更感惊异。觉他的招式虽是诡异,但劲力如常,不能伤人,妙则妙在对方算招准确,招招能领先克敌。当下抽回左臂,一招“卷枝摘李”,去反抓对方咽喉,又欺敌方功力皆无,拚着挨他一记绵拳,右掌运功拍下,想把对方击晕就地。厉之华见她迅掌下击,将头一偏,食指早已竖起,待点她掌上的劳宫穴。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突地醒悟,暗想自己功力已失,如何封得住人家穴道?疾忙收指变拳,去拦击她的手腕。
两人打有五六招,厉之华已是气喘嘘嘘,手脚也渐渐麻软迟缓。雷碧洁变掌为爪,垂手扣住了他的左腕,左手骈指戳出,点中他几个穴位,随即一腿,将他踢倒在地,紧接又补点两穴。
这时,群婆众妇已经赶来,见雷碧洁把他擒住,连忙取了绳子将厉之华紧紧捆了。
雷碧洁向两个婆子道:“你俩快去向老爷和少爷说,不必来帮,贼人已被拿下了。”两婆闻命。刚走不远,但见雷海彪父子三人带领一众庄丁赶来,刁玉妹也随之赶至。
雷碧洁见有许多人拥入自己的绣院,心中不快,见师父也在内,便不敢怒,唯道:“多谢爹爹和师父关心,扰了您们休息,真是不该。也不是甚么贼人,已被我擒住了,料也走不了。他只是得了夜游症,被两个瞎婆子撞见,以为是贼人,才大呼小叫的,请爹爹和师父回去休息罢。”
刁玉妹问道:“这人系谁个?”
雷碧洁道:“是做戏的吴麻子,好有梦游惯举。”
雷海彪等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又问道:“这人怎地到你院里来?”
雷碧洁忙答道:“今晚大伙酒罢,均无事做,便让几人扮扮戏耍,可他需最后出场,便先睡一觉,养足精神,不料惯病复,遂此。”
雷海彪闻后怒道:“你不练武功,又不学针习绣,成天尽搞这等闲情,荒了艺业,费煞你师父的苦心,实该重打。今姑且饶你一次,若下次再现类举,定当重责。都给我回去!”然后又,向刁玉妹歉然一笑道:“这丫头忒不成器,扰了你和阮掌门等客人休息,在下过意不去,还望刁香主替在下向阮掌门致歉。”
刁玉妹道:“不必客气。等明早我会来考较碧洁的武功,若她武功真有些长进,偶时玩耍一阵也不妨的。”雷海彪谢道:“有劳刁香主。”
雷碧洁向几个婆子吩咐道:“快把这小子关押起来,待明日候审。”众婆唯唯领命。雷海彪又训斥了两句,方领着众人退去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