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英听出他言下之意,惊问:“你说东城主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么?”
盘蜒道:“我这位将军位高权重,玄鼓方圆数百里之内,一应事物,皆归他所有,拿什么都不算犯法。他拿这钱....怕是送给了旁人。”
陆振英思索道:“他是分给心腹臣子了么?但我瞧城中倒也并无出奇豪奢的宅子啊?”
盘蜒叹道:“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但他从商贸中牟利,怕是将这钱....这钱送给了北妖万鬼之人。”
陆振英张口结舌的看他,一时答不上来,曹素抢着说道:“你说东将军投靠了北妖?他与北妖打一仗,胜一仗,如他都与北妖勾结,那中原诸国早被北妖攻占啦。”
盘蜒道:“他说他那‘小蛇伯城’中百姓,皆是从北方玄冰城里逃出来的。但我瞧城中数千人,怎能绕开北妖层层囚禁围困脱身?更何况蛇伯离那冰墙路途不近,此举更是难如登天。他们可非脱逃,而是东将军拿真金白银换来的。”
陆振英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她深谙为君之道,治国之法,心下惊骇,不禁替东采英担忧,说道:“他...他身居高位,统领举国重防,却与敌互通金银,这...这已是掉脑袋的大罪了。既然有钱财之谊,难免不令人怀疑更有...更有甚者。”
盘蜒黯然道:“因而他才不惜....不惜用严酷手段,防人泄密,但....但.....只怕当今皇后毕竟得了些线索,否则也不会派钦差查他。”
曹素虽不明前因后果,但听了半天,却也懂了大半,说道:“东公爵这人很好啊,他不忘旧日恩情,宁愿触犯天条,也要救护百姓,这是侠义心肠,了不得的善举。”
陆振英很是高兴,梳理徒儿头发,笑道:“不错,不错,你能说出这话来,也不枉我悉心教导你一番。”曹素嘻嘻一笑,说道:“本姑娘将来要做女大侠,大是大非,总能分辨得清。”
盘蜒摇头道:“是非黑白,恐怕难有公论。将军他执着于往昔乡亲父老,固然可敬,但他资敌叛国,却也不假。北妖在北境冰墙之后,冰天雪地,驻守不易,将军用钱财赎回人质,无疑令北妖得了极大的好处。如此敌强而我弱,于玄鼓百姓、中原百姓而言,若得知此事,东将军便是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辈了。”
陆振英知盘蜒所说不错,低头深思,抿唇不语,曹素却道:“没准他钱花了出去,与北妖结下交情,彼此太平无事,换得天下安定,也是大大的功德啊。”
盘蜒笑道:“你总有话说,口才倒也不错。但你仔细想想,北妖渡过黑荒草海,攻占北境雪原,多半是坚定不移,绝不会就此罢休,而冰墙后乃是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美景如画的大好河山,他们岂能一辈子被冰墙拦着,又岂会被区区小利打动?那冰墙不过是万鬼的缓兵之计,平息与万仙战乱,但北妖仍不断派兵侵扰玄鼓城,终有一日,定会重燃战火。这雪岭三十国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曹素甚是激昂,说道:“好,那我可要加把劲儿练功,到时与万鬼作战,立下大功,要世人都知道有我曹素这么一位大英雄。”
陆振英曾受叛乱所害,颠沛流离,闻言苦笑道:“这孩子说的倒轻巧,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如能天下平安,谁愿意开启战乱?”
盘蜒不再多言,心中却想:“将军,将军,那北妖预言并非空穴来风。这并非...并非我欲害你,我不过是瞧见了天机,顺势而为罢了。即便没有我,没有...没有血云,也会另有...机缘。”
东采英自己埋下了祸端,放不下情义,被往昔折磨纠缠,如夸父追日,如精卫填海,他难道不知这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么?他难道不知这一切终究是竹篮打水么?他清楚,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仍会去做,因为义么?因为仁么?不,不,因为罗芳林抛弃了他,夺走了他的孩子,让他痛苦,让他气愤。他需要发泄,需要报复,所以他投身乱流,点燃火焰,不顾后果。
哪怕他会害死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是盘蜒造就了罗芳林,盘蜒是罪魁祸首。但盘蜒能阻止东采英么?不,天意不可违。如果他注定要堕入深渊,就此重生,那就这样吧。盘蜒只是看客,无论罗芳林,还是东采英,盘蜒已无法掌控他们,他们也远远超乎盘蜒意料。
那车轮已在悬崖边上,其下乃是光滑陡坡,任谁见了,都会不禁去推动。
推动之人,为何不能是盘蜒?世道越乱,盘蜒越是欢喜,这是天性,这是人・欲。
盘蜒不再多想,前往雪岭诸国的路途仍很远,途中多有险阻,他当小心一些,少想一些,平静一些,莫要因将来的别离而悲哀,莫要因阴谋的喜悦而发狂。
三人在革车镇上买了辆舒舒服服的马车,沿官道,迎明月,逆寒风,约莫行了十日,抵达西方戈壁沙漠。
这沙漠唤作诺儿礼萨大荒漠,于当地游民言语中,乃是绝鹏鬼漠之意,据说方圆近万里,炎热至极,仿佛灼烧的地狱,无鸟无兽,因而得名。其地貌时而平原无垠,时而沙丘起伏,偶尔会有大绿洲地,便成了沙漠一国。
此沙漠传说极多,诡异莫名,其最中心处遍布高山黄岩,连绵成环,占地逾千里,宛如迷宫一般,迷宫之中,有一古时帝国,据传已然灭亡,留有妖魔精怪、金银财宝无数。自古以来,寻宝探秘者无数,深入其中,无一生还,周边沙民多为当世大匪豪杰,却也不敢靠近,称为“屠龙黄泉城”。
曹素听盘蜒说起此事,双目如星,兴奋至极,说道:“师伯,你本事如此了得,不如去屠龙黄泉城走上一遭,将其中宝物掘出,壮大咱们山海门势力?”
盘蜒淡然说道:“我功夫这般高,此去却也轻而易举。那迷宫虽号称繁复,在我太乙八将法眼中,直入开门迎宾的大殿一般,委实不值一哂。”
曹素道:“是啊,我不是说你能成么?你敢不敢去上一去?”
盘蜒又道:“敢自然是敢的,其中纵然有了不得的妖怪,又岂能及那黑雨老怪万一?我连黑雨老怪尚且不惧,又何惧这些区区小妖?”
曹素听他自吹自擂,却不答应,恼道:“那你倒是去啊。”
盘蜒说道:“去倒也去得,只是这等古时皇城,最是珍贵无比,我若走通了这条路,掘了这墓,固然名垂千古,获益无数,但稍有不慎,这千古神迹便在我盘蜒手上毁了,纵然不毁,也必受损不轻,那岂不是一场大罪过么?故而我是可为而不为,可去而不去,乃是淡泊名利,高尚清雅的善举。”
曹素怒道:“你往自己脸上贴金一通,最后却说不去,你可是怕了?”
盘蜒道:“世人愚昧无知,笑我胆小无能,殊不知我盘蜒身怀绝技,神通盖世?这便是夏虫不知冰,井蛙不知海的典故了。”
曹素嚷道:“师父,师伯他骂我愚昧无知。”
陆振英听两人胡搅蛮缠,斗口不休,暗觉好笑,说道:“你也别胡乱吵嚷啦,咱们要去雪岭三十国,这荒漠不去也罢。”
曹素大失所望,但毕竟想念她那位小遥师父,而这屠龙黄泉城太过凶险,她不欲去其中吃苦,只得作罢。
三人将马儿卖了,换买骆驼,从诺儿礼萨大沙漠边缘绕道,途中顺利,又行了一个月,渡过草原大河,终于临近雪岭三十国的冰山高原处。
只见茫茫草原尽头,座座高山拔起,绿止于此,白由黑生,霜雪盖天,阳光惨淡,白雾阴魂冥冥,寒风来回萧萧。那无穷无尽,眺望难收的大雪山如同天堑地屏,隔绝了生灵,隔绝了春夏,隔绝了外界。
在雪山之后,唯有残酷的冰雪,那便是史册无载的雪岭国了。
曹素兴致又起,欢呼声中,一口气奔出数里,来到山脚之下,与山一比,当真比蚂蚁爬树更为不如。
雪山之下,仍有寒冬树林,树叶鲜红,景致奇异,有牧民猎人居住其中,捕猎雪山中鹿、熊、虎、狸之皮为生。盘蜒找到居民,问其道路,倒也无人懂得中原言语。
一身子骨健壮的老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盘蜒虽听不懂,但运幻灵内力,将思绪渡入,那老头愣了半晌,蓦然吓得摔倒在地,喊道:“多罗,多罗!”
盘蜒哭笑不得,问道:“什么多罗?我长得这般亲切俊美,你怎地像见了魔鬼一般?”
老头呼喊儿子,喊道:“多罗,多罗!”又乱七八糟的嚷了几句,那儿子拔腿就跑,老头拿出斧头,挡在盘蜒面前。盘蜒脸色一板,眼神如蛇,心中有气,便要与这老头吵嘴,陆振英忙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吓唬他了。”对老头柔声道:“老爷爷,咱们并非恶人,你不必害怕....”
老头身躯哆嗦,但咬紧牙关,全不理睬陆振英,只紧盯着盘蜒。双方僵持片刻,只听远处有人喊道:“哪里有续梦鬼?”
盘蜒微微一喜,心想:“原来多罗是续梦鬼的意思,这人中原话说的还过得去。”只见一面相威严的老猎人率一群村民奔了过来,手中拿着耙、棍、砍刀、弓箭,陆振英高举双手,喊道:“咱们途经此处,并无恶意!诸位以刀剑相待,岂是待客之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