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施法让殿内的烛光更盛。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不适的光亮,微微皱了皱眉,而后翻个身背对着我。我用灯笼提手戳了戳他的背,道:“舜苍,你给我起来。”
舜苍似乎装没听见,不为所动。我走到床榻边,推了推他,不耐烦道:“你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扔出去了。”忽然我闻见一股异香,我往他身上靠了靠,果然...碧净酒的酒气。他这是喝醉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耍无赖。”
“阿九...”
“恩?”我听见他唤我,却不见他睁开眼睛。舜苍翻过身来,而后抱住我的腰,低声喃道:“阿九...”
“行了,别装了,赶紧走吧。”我想推开他,却不曾想他力道太大,推不开。
他扶着我的肩将我按在床上,头枕在我的臂弯处,死活赖着不走。他轻轻抓住我胸前的衣襟,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在*界的时候你一定害怕了。”
我蔑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将头侧了侧,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你以为我是天界的人,你觉得我骗了你。”我点点头:“事实如此。”
“我是你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认真道,“除了初衷,我对你都是真心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好,那你说说你的初衷是什么,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你喜欢我什么。”我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想听到他的回答,这些我从未问过他,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追究这些。
“初衷...初衷想利用你助我脱困。混沌时期我为平定三界曾犯下极重的杀孽,之后神罚降至,我元神寂灭,散于天地之间。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我...”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舜苍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在去孤竹小筑的路上,他说他不想死,只想为自己活一次。可他想利用我的初衷是没跑了,我继续问:“还有呢?”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他伸手抚上我的脸庞,“看见你,我就开心。”
这样的情话,我在万年前就听那些上门提亲的小少年说了千遍万遍,皆无动于衷,如今让舜苍说出来,我禁不住脸上发热,如同清风拂开碧波,吹皱一池春水,荡漾的那*涟漪皆是我的情思。
“阿九...”他锁眉缓缓坐起身来,许是酒力的缘故,他动作很是缓慢。我也是习惯了,一时忘了我们还在冷战状态,起来去扶他。他握了握我的手,欲言又止,脸色苍白如纸。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别跟我...置气了...”他低低说出这句话。
我哪里还将我们的恩怨记在心上,自他复苏后,我没见过他这样痛苦的表情。我应道:“行行行,你...你别这样啊!”
他的手抚到胸口处,锁眉道:“难受...”
“你别难受了,我都答应不跟你置气了。”我温声安慰,心中正寻思着舜苍怎么变矫情了,便听他“呕——”地一声将胃中的酸水全都吐了出来。
我:“...”
这他妈真是个祖宗!
我咬牙切齿地将他推开,将染了污秽的袍子褪下。舜苍躺在床上,烂醉如泥,胸口一起一伏,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我费心费力地将他脏了的外袍脱下来,给他灌几盏茶水,又用法力将碧净酒的酒力消退一些,来回忙碌好几趟才将他扶下躺回床榻。
我坐在床榻边微微喘息着。舜苍不安分的手又摸了过来,轻轻环住我的腰,我蹙眉斥道:“你消停一会儿,行吗?”
他说话含糊不清:“喜欢...你...”
我听见他的声音就头疼,揉着眉心道:“舜苍,我真服了。”
“对...”
我瞪了瞪眼,骂道:“对你大爷!”
“对不起...”
“...”
“对不起...”
月光从窗棂处斜下来,如泻了一地的银霜。映在窗纱上的琼枝玉叶的影子婆娑而动,我似乎能感受到飘荡在夜里的柔和的暖风。我抚着舜苍俊美的容颜,低低叹了口气。
我真拿舜苍没有任何办法。
翌日,我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眼望了望窗户,天还是蒙蒙亮时的灰蓝色。我刚想合上眼再睡一会儿,就见床尾边儿上坐着一个黑影,吓得我迅速缩到床角,手指间已经紧紧捏住一根孔雀翎。待我定下神来,才看清那人是舜苍。
我神思空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天发生的事。我渐渐松懈下来,一时哑口无言,过后我才叹了声:“你是不是专门来吓我的?”
他不似以往淡然的模样,满脸的懊悔,说:“昨天我喝醉了。”
“我知道。”你还吐了我一身呢。
“我...”
还不等舜苍说话,外头传来千沉恭敬地问候:“尊上,您是起身了吗?”
往常这个时辰千沉都会来无忧殿报道,到时一群的小侍女鱼贯而入,侍奉我梳洗更衣。听见千沉的声音,我登时有一种要被捉奸在床的紧张感,慌慌张张地看着周围,找哪个地方能让舜苍藏进去:“柜子,柜子里能躲!”
舜苍闭了闭眼:“阿九,我就是这么见不得人么?”
我说:“你现在不还是帝君吗?这要让千沉看到,我还做不做魔尊了?”
舜苍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只穿着里衣就抬脚往殿外走。我想阻止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们被舜苍打开,晨起的寒气从门外弥漫进来,殿外鸦雀无声。我扶着床头才勉强稳住身子。
千沉低声道:“苍劫帝君?你...尊上她...”
舜苍淡声道:“以前你都是称鬼君,怎么,不记得了?”当初舜苍舍弃神籍而下魔界时的确自号鬼君,魔宫上下都尊一声“鬼君大人”。
“大...大人...”我在殿内自是看不到千沉的表情,但听声音,我就知道他这一句“大人”是多么难受。以前舜苍和千沉就不对盘,这些年来千沉因千冢登位而在宫中呼风唤雨,现如今让他屈居人下,而且是跟他不对盘的人之下,的确很难受。
“先退下吧。”
半晌,千沉应答:“臣有要事启奏,不得已才来打扰尊上。请大人代为传报。”
以千沉的脾性来看,这的确应是十万火急的要事。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摸了件外袍披上,而后唤道:“你进来吧。”
千沉站在屏风外,拱手行礼道:“秘报。”这话是我和千沉之间的暗语,秘报乃是涉及军政要务的事,我应该屏退在场的所有人。
我明白千沉的意思,但我想知道舜苍是否真心待我。我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千沉顿了好久,这才道:“派去沙云荒的暗访小队有了意外发现,离沙云荒不远的几个天界云州都有大范围的兵力调动,而且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都涌进血海魔荒内,有进无处,像是在屯集兵力。”
“天帝只身拜访血海魔荒,有一定的兵力调动来暗中保护他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数以万计?你确定?”
“没错,暗卫已经顺着这条线去查,昨夜刚收到消息,持虎符云节调动天兵天将的人是君禹。”
“君禹!?”我微微皱眉,“他调兵做什么?”建武神君卸权后,君禹就顶替建武的位置,成为天帝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他一直护卫天界,鞍前马后,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天帝也不像以往那样将大权死死攥在手中,几次加封下来,君禹手中握着不小的兵权。
暗卫都能察觉到的事,天帝没有理由察觉不出,这是天帝的命令?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命令道:“吩咐下去,今日设席宴请舟卿神君。另外,让那些人继续查下去,看看天界最近的动向,必要时可以出动埋在天界的暗棋。”
“臣遵命。”千沉颔首领命,恭而退出无忧殿。
舜苍绕过屏风走到我的身侧,将我披得歪歪斜斜的外袍整理好。我问他:“你知道这件事吗?”舜苍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调动云州的兵力必得有天帝的命令。”
“那这么说来,这的确是天帝授意。”
舜苍眯了眯眼睛,半晌,才说:“各大云州有天帝派来镇守的军队,但云州的神君也有权组织军队。大范围的兵力调动也有可能调得是云州神君手下的天兵天将。”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造反?”
舜苍默然,说:“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将六大云州的神君逐一暗杀么?”
“因为无聊?”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当初六大云州的神君联手策划谋反之事,天帝驻扎在各州的密探发现后,他便亲自前来与我商策。当初三界安宁是远古重神用命换来的,我既获得重生之机,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竟是因为这个?想想也是,舜苍比我大上好几万岁,曾经历过洪荒战场的残酷,今日的和平皆是老前辈用鲜血换来的,其中辛酸并非史书丹青一笔能够叙述清楚的,唯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舜苍对三界有着绝对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