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汉大怒,刚要冲我大声嚷嚷,还没蹦出俩字,只听一旁的二罗汉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姑娘有几分胆魄,没有丢了鬼弃魔君的脸。”
“你认识我父君?”
“我随先师征讨四方时,曾与鬼弃魔君有一面之缘。”二罗汉拱手道,“在下重胤,罗汉帮的副帮主,大哥心直口快,方才多有不敬之处,重胤代大哥向魔尊大人致歉。”
我举手止道,“前辈曾为我魔界立下大功,劳苦功高非吾辈能比拟,九羲不敢承这一声‘大人’。”
大罗汉哼声道:“二弟何必对这小丫头片子如此客气?”
“大哥,堂堂罗汉帮帮主也不该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更何况这位是魔界的魔尊,你我更不能不敬。”重胤微笑道,说出的话却极具分量。大罗汉皮肉动了动,眼珠子在我和重胤之间逡巡一圈,道:“我哪跟她计较,哼!”
我瞧着大罗汉生性粗犷,心直口快,正如千沉所说不足为惧。只是这重胤心机莫测,城府极深,让人看不出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重胤请我坐下,温声问:“不知魔尊来我罗汉帮所为何事?该不是真是来走动走动的吧?”
“不瞒副帮主,此次我来魔荒地界是为了寻一个人。”我说,“此人名为尺渊,原是青犀族的大祭司。”
大罗汉一听“尺渊”的名字就急了,怒声道:“你找我外甥做什么!莫不是他疯疯癫癫,与你有关!?”
外甥?我微微皱了眉。尺渊能入魔荒主城,可见他本就应是这魔荒中人。可大罗汉这样的人,还能有尺渊这样的外甥?不都是说外甥像舅舅吗?尺渊跟大罗汉之间,差了十八个重胤好吗!
我疑而问道:“尺渊真是你外甥?”
大罗汉哼声说:“我二弟的外甥自然是我的外甥。魔尊,纵然我得敬你一分,可你若是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大罗汉也决不饶你!”
我了然地看向重胤,才觉这个世界没那么魔性。重胤问:“尺渊犯了什么过错,竟让尊上亲自来我罗汉帮拿人?若他真有罪,不用尊上亲自动手,我自会绑了他来,任由尊上处置。”
“那倒不是,只是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尺渊,此事与青犀有关。”
闻言,重胤眸色一紧,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大罗汉抓了抓脑袋,问:“青犀是谁啊?”
重胤起身,对大罗汉说:“大哥,尺渊的事就交给二弟去办好了,这几日...”他顿了顿,似乎对在场的外人有所防备,只能将关键信息略过,道:“还需大哥时时关注主城的形势。”
大罗汉面色凝重起来,握拳点头道:“放心吧。”
重胤微笑着请我入内堂,说:“请尊上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尺渊。”
我随他从内堂走进罗汉帮的后院,穿过长长的亭廊,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去,而后到了一块茂密的竹林。不知为何,此地竟与孤星君的住处有几分相似。大江东去在我身后默默跟着,重胤停驻在竹林前,回头看向我们三人。
“这里是罗汉帮关押犯人的樊牢,尊上你看...”他眼睛徘徊在大江东去身上,显然不想让他们进去。我心中明了,对大江东去说:“你们在这里守着。”
大江东去颔首,双双转过身去,抱着剑环顾着四周,一本正经地守着了。我冲重胤点点头,示意可以带我进去了。重胤也不怠慢,将我引入竹林当中。
当翠竹深影遮住来时的路,周围只剩下我跟重胤两人的时候,重胤才说:“尊上是来替青犀族要回青犀尸身的么?”
我大骇,问道:“尺渊是将青犀的尸身带回血海魔荒了?”
重胤眸色起了丝疑惑:“尊上来此不是为了这个?”
“自然不是。”
重胤微微点了下头:“那是我多虑了,还望尊上不要在我大哥面前提起尺渊和青犀的事。”
“怎么?”
“先前尊上说是为青犀而来,想必尊上大概已经知晓尺渊和青犀的事。”重胤见我点了点头,才又继续道,“罗汉帮内有一口由千年寒冰所制的冰棺,可保尸身不腐,而且佐以招魂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好几个月前,尺渊回到罗汉帮,抱着青犀尸身跪在我面前求我教他招魂术。他是我外甥,此事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招魂术?尺渊真是煞费苦心。因为人在死前多多少少会对人世有所依恋,招魂术便是捉住这一点意念,将整个魂魄重新拉回身体当中,使人复活。青犀死前念的人是尺渊,唯有他能使用招魂术,从而复活青犀。
“施法的过程中出了差错。”重胤渐渐皱起眉头,语气沉了好几分,“原本尺渊和青犀都是魔,招魂术本是万无一失,坏就坏在尺渊是有仙修的人,招魂术是魔族的套路,与他体内的仙力相生相克,所以招魂术在中途失效,最终功亏一篑。青犀的尸身因受两种力量的冲击而迅速*,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后来尺渊变得疯疯癫癫,也是因为这个?”
重胤点点头:“尺渊不大能接受这样的失败,醒来时已经将青犀死去的事忘掉。他说青犀快从妙香海回来了,他得去等她,跟我请辞之后就回了松萝林。我大哥是看着尺渊长大的,所以极疼爱他。尺渊从松萝林回来便彻底疯了,我大哥知道后怒不可遏,非要对松萝林进军,为尺渊讨回公道。我见状只能骗他说是尺渊练功走火入魔才会如此。”瞧大罗汉莽撞的样子,这种事他还真能做出来。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一片空地,极密极密的竹林横亘于前,看样子是走不过去了。重胤拈指,嘴唇动着念了几句口诀,双手一展,那竹林便渐渐退至两侧,从风烟中可见地牢的入口,门口还站着四个守卫。
“你把他关在这里做什么?”尺渊在长老院见到青犀的寂魂,大概已经知道青犀死去的事实,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回了血海魔荒。可他怎么还被关起来了?
重胤叹了口气,示意守卫将门打开,一边领我进去一边说:“尺渊犯了大过,我不得不将他关在这里。”
“什么大过?”
“他要偷流明圣火重塑青犀的肉身。”
我:“...”
尺渊真是个祖宗。我不明白尺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将主意打到流明圣火的头上。
流明圣火乃是血海魔荒的至宝。当初血海魔荒在清心宗弟子脚踏实地的开垦下变得日益繁华,无妄魔君逝去后不久,天帝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一本正经地说“念无妄之功德,庇后生之福泽”,将流明圣火赐给了血海魔荒。
流明圣火灵力极深,原是天帝用来维持天界灵根的,其实圣火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作用,就是能保天界那些花花草草永生永世不会凋谢,保天界土地肥沃,物资丰盈。于天界来说,流明圣火的存在是锦上添花;但于血海魔荒这种鸟都不拉屎的贫瘠之地,流明圣火的存在就如雪中送炭。
血海魔荒一直念天帝的恩德,虽然是魔族中人,却不肯与魔界走得太近。好在大罗汉是个情义的人,至少没有抱住天帝的大腿倒戈回来反咬魔界一口。
待至地牢最深处,我见到了被关在牢室里的尺渊。重城没有苛待他,尺渊穿得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精心照料着。
“尺渊。”
尺渊没有抬头,眼神空洞,嘴里一直念着:“上无根,思登于天,谷在于渊...念渊...青犀...尺渊的渊...上无根,思...谷在于渊,渊...青犀...”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我从袖中掏出系着红线的鸳鸯玉佩,说,“这玉佩是当初青犀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岚珂变成寂魂后就将此玉佩交给了我,她说这不是她的东西,请我物归原主。原主是青犀,死了;再论的话,这应该也算是尺渊的。
“上无根,思登于天...”
“就算你拿到流明圣火又能如何?你以为青犀就真想活么?”我闪身穿过铁栏杆进入牢室内,将玉佩扔到尺渊怀中。我说:“岚珂杀死白元那日,你该看得一清二楚。白元对青犀做的那些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还是你已经推测出一二,所以在这里装疯卖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自己。你以为你用流明圣火重塑青犀的肉身,就能抹杀掉她所有的一切,跟她重新开始了?!”
尺渊猛然抬起头来,原本温和的眼神此刻却变得极为狠戾,他疯了一样地扑向我,不对,他本来就是疯的,所以才会这样毫不忌惮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怒道:
“你胡说!胡说!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重胤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拉开,施法将他牢牢困住。若重城再慢半分,我手中拈着的孔雀翎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尺渊的喉咙。
我抚着自己发疼的脖子,道:“当初你救青犀,还不是为了让她当圣女来稳固青犀族!但青犀傻,傻到以为你当初真心要救她,把你的恩情牢牢记在心上,哪怕后来知道自己将会是一枚棋子都毫无怨言。让她当圣女的是你,送她离开端明台的也是你,她受到的欺辱中一半都是拜你所赐。”
“我不想的!”尺渊冲我大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当时青犀族和鬼妖族摩擦不断,你怕你成仙后,青犀族上下动乱不安,所以就算你知道青犀不是圣女,你还要将她留在端明台。你敢说你救她不是为了让她替你守护青犀族?”
“不是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恼怒,要不是顾及重胤在场,我真想上去胖揍他一顿。
我平复一口气,对他说:“青犀早知道你的目的,所以你要她当圣女,她做到了;你要她好好守护青犀族,她也做到了。以前她欠了你一条命,她觉得这些都是她理所应当还给你的。”听到我说这句话,原本狂躁的尺渊渐渐缓了下来,双眼再度变得茫然无措。
“你选择成仙,她坐上圣女之位,在那时候你们之间便已无任何瓜葛。青犀死前对岚珂说过,她说她为族众预卜姻缘吉凶再也不是为你,她这一生虽然过得不好,但总归是值得的。如今你却要她连死都不安宁了,尺渊,难道你忘记她死之前对你说的话?”
尺渊紧握的拳也松下来,眸间泛着波光,他的唇微微颤抖:
“她不愿再喜欢我...她说下辈子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