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虞山回来后,弈樵回了鹿吴山,曦和则回到了天宫,同广胤讲了自己的猜测。
上官晓竹这桩事,原本他们当初最先晓得的时候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当是哪位上神在凡间留了情,但现在牵扯到慧义棺,又牵扯到榭陵居和朝华姬,而榭陵居再有了其他的牵扯,则变得有些不同凡响了。
曦和是这么说的:
“我在荣江上感受到的那个人,已确认是榭陵居无疑。他虽然坦白自己很早便晓得上官晓竹的存在,但他竟然使了移魂咒去跟着她,显然不像他口中所言已经彻底分清了她和朝华姬。况且,弈樵先前与我提起,榭陵居曾有一段时间不在碧虞山,且似乎受了伤。我此番前去碧虞山,发现他确实在熬药,而他身上的药味颇有些古怪,便试探了一番。过几日我再去他那儿一趟拿药,带回来熬过便能有结论了。”
广胤仔细地询问了细节,然后按照她的要求遣人去天祈朝将灵镜带回,曦和也打算再去一趟碧虞山将药材带回来,但在这期间,又有一封急信送到了广胤的手里。
寄信人来自一重天之下,妖界公主流琴。
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
“万事皆妥,请太子殿下至妖界王都,务必隐藏身份,勿使消息走漏。”
广胤看完了信,将其递给曦和:“看来,其他的事情得先放一放,你同我,去一趟妖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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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琴做事情还算是比较周到的。
妖界人素来排外,且与天族有世仇,因此周围鲜少有天族人出没。流琴担心广胤这么一尊瑞气腾腾的神仙来妖界,万一一个隐匿不成被发现了就不妙,因而特地送了一个香囊来,交代广胤要时刻佩戴在身上,以此掩盖身上的仙气。
她作为公主,身边常有人看着,若是贸然跑到外面去接人回来便易引人瞩目,因此遣了一名婢女在妖界外头等候。曦和与广胤很快与那人碰了面,那人令他们掩去身上的气息,将他们从隐蔽的路径带入了妖界,一路去了王都。
妖界九位妖君,曲镜是其中之一,此番他带了四位妖君出战,剩下四位留在妖界镇守。特殊时期,妖界的戒备不同于往日,每走出三丈便能瞧见明里暗里的巡逻兵,王城的守卫也增加了数倍,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井井有条不急不躁,看来妖界还没到即将被曲镜拖垮的地步。
在那婢女的带领下,二人穿过王城,来到了郊外的一片树林里。
流琴选择的时间是在夜里子时,这个时候最适宜掩人耳目。妖界的月亮与天宫上所能看见的亦有不同,弯弯的弦月在云雾中时隐时现,苍白得如夜间海上的薄雾,孤零零地挂在没有星辰的夜空上,如同身处一个巨大的牢笼。
“二位,公主就在前面,奴不便再相送,请二位自行前去。”那婢女停下脚步,垂着头恭敬地道。
广胤略略颔首,然后牵着曦和往树林里走去。
林中有一口水井。
井边有一名身披黑袍的女子。
正是流琴。
她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在看到广胤的时候,眼中掠过明显的喜意,但那喜意尚未到达眼底,便在看到曦和的那一瞬凝固在了脸上。
曦和并未注意流琴的神色,广胤虽然瞧见了却并未有什么表示。二人走近。
流琴的目光粘在二人的身上,在他们于自己跟前站定之后,低下头来,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尊神。”
广胤随意地打量她,因她低着头,因此不知晓她的眼神其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死地黏在他与曦和交握的手上,那目光中有一丝怨愤。他并不像耽误时间,道:“你准备好了?”
“殿下戴了我给你的香囊么?”
广胤颔首。
流琴心中微喜,抬起头来,望了一会儿广胤,道:“虽是准备好了,可……我本以为,只有殿下一人前来,因此……”又有些为难地看了曦和一眼,“没料到尊神大驾,唯恐无法照料尊神……”
“她不用你照料。”广胤打断道,带着笑意看了一眼曦和,“连你兄长都奈何不了她,你以为就凭妖界这几个残兵败将,还能动她?她是下来照看我的。”
曦和无奈一笑。
流琴只觉得眼前二人的笑容甚是刺眼,微微垂下眼睛:“既然如此,那二位便匿了身形,随我下去罢。”说着伸出手来,拉住了广胤的手。
曦和微微扬眉。这流琴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会直抒胸臆的人,然而到底是她看走了眼。这妖界的女子,竟然都是这么奔放不羁的么?
广胤亦动了动眉头。
流琴看见广胤的神色似有不悦,感受到后者要抽手,却连忙用力握住,解释道:“这井下的路蜿蜒曲折,匿了身形无法瞧见对方,只能以此引路。”
广胤仍有不悦。
曦和却道:“人家公主都这么说了,你便依着人家就是。”
广胤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流琴,抽出手来,手腕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掠出,化作细绳连接了二人的手腕:“就这样罢。”
流琴垂眸望了望手腕上的金线,又看了看广胤始终握着曦和不曾放开的那只手,眸中暗起复杂之色翻涌,但很好地掩饰了下去,仰起头,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来:“是流琴考虑不周,殿下怎么说便怎么做罢。”然后背过身去,转向那口枯井,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单手结了一个印,将灵符向井下拍去。
灵符嵌入枯井之底,地面有细微的震动,枯井从中央分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石梯,石梯两侧有莹绿的火焰跳跃。
流琴道:“二位随我来。”
于是流琴先走下去,二人先后走下了石阶,水井在头顶合上,灵符落回流琴的手中。
没有了细若游丝的月光,莹绿的火光照亮两侧坚硬的暗黄色的石砖墙壁,年岁已经很久,有多次修缮的痕迹。空气沉寂得几乎凝固,没有一丝风。石梯陡峭,通向极深的地下,除了黑暗便是莹绿的火光,无故地显得阴森。
其实这地方只要下来了,便根本不需要带路,只要顺着楼梯一头走到底便行了。这种感觉与当初在鬼域底下冰城中的经历十分相似,曦和仿佛觉得自己又来到了鬼域。可这种念头却让她头皮发麻,心里念叨着还是天界好,这四境轮纵然要藏得隐蔽也不至于藏得如此诡异,看来妖界诸人的审美委实不敢恭维。
前面的流琴隐了身形,但她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气泽。而广胤不单自己隐匿了气息,且为了以防万一还戴上了流琴给的香囊,除了他走路时带起的一丝风,几乎半点存在感都没有。曦和只能凭借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感受他的存在,只要他握着她的手,她便很安心。
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有一扇石门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石门很窄,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口子。门上有一只石刻蛟龙的脑袋,凶煞地张开大嘴,眼窝里燃着两团绿火,看着很是瘆人。
前方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曦和只能看到,先前打开那枯井的灵符再次出现,探入那蛟龙的血盆大口中,于其底部合上。龙眼中的两团鬼火“噗”的一声变成血红色,石门自下而上打开。
流琴拉动细绳,低声道了一句“走”,然后领着二人进了门。
曦和思量着,四境轮既然藏在那么诡异的地方,那么便不可能让人如此轻易地便进来。这一路上她观察到墙壁里似有机关,但他们经过却并未将其触发,显然是流琴手中那个灵符的作用。区区一道灵符便能连用两回让他们深入腹地,即便曲镜再宠爱这个妹妹,但以流琴的身份也不该持有此物。
心里微叹,这公主为了取悦广胤,委实花了不少的心血,连这种东西都能弄到,显然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狭窄的石门后,是一间宽阔的石室。
石室相当开阔,即便称之为宫殿亦不为过。上方有圆形的拱顶,四周墙壁上挂着长明灯,照得整间石室中十分明亮,每一盏长明灯下,都有一位如石雕般挺立的守卫驻足。
曦和微微一惊,但那些守卫在他们进入之后并未采取任何措施,仿佛真是石雕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
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有剔透的琉璃层,下方透出浅浅的却耀眼的光晕。
那是一种纯澈、透明、奇异的光泽,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够形容它,又或者它其实包容了时间所有的颜色。即便是在至明至纯的天宫亦看不到这样的光泽。这种光不属于俗世,只有世外至洁至净之地才能生长,那是浮屠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