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冲出地宫,片刻未曾停留,流琴带着他们往王都外飞去,只见地宫上方八眼枯井周围已经围满了武士,整个王都的守卫几乎都已经进入戒备状态,他们必须先远离王都才能避开搜捕。
流琴在树林边缘寻了一块空地,三人显出身形,广胤将曦和靠着一棵树干放了下来。
他拍了拍她的脸:“怎么样?”
他晓得她方才将那骨骸圆珠吞下去,必是使了某种秘法得以操控那剩下的八名傀儡武士,先前没来得及阻止她,且那手段确实有效,然而眼下看着状况却不太好。
他见她的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摸着她的手,无意间瞥见她的指甲在黯淡的月光下泛起灰白,他微微抽了口气:“中毒了?”
流琴亦站在一边,很是焦急关切地望着她。
曦和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喘了口气,道:“那是死了万年的妖灵,身体里沉积了尸毒,但他已无肉身空留骨骸,毒性不强。”她笑了笑,看向广胤,“不碍事。”
广胤见她面无血色,但精神状况还不算太糟糕,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道:“可有解法?”
“清清体毒,休养些日子就好了。”她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却忽然被他拦腰抱起。
流琴上前一步,眼神微变:“殿下……”
广胤并未回头:“今日之事,本君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公主最好也莫要走漏了口风。”
流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了一个字:“……是。”
广胤垂下头,念及天宫虽不如洛檀洲灵气充沛,但能照顾她的人多,且青樱还待在天宫,让药君上来瞧瞧也好尽早解毒。他低声道:“我带你回去。”然后淡淡的一声“告辞”,便抱着她,头也不回地飞离此地。
流琴伸出来挽留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她的目光复杂,紧盯着广胤与曦和消失的方向,身后是妖界守卫混乱嘈杂的火把,秀雅的面庞一半映着跳动的火光,一般笼罩在月下的阴影里,有一瞬间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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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胤以最快的速度连夜赶路,当他赶回天宫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抱着曦和快步走进广晨宫,原本在做事的下人们见状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何事,广胤则立刻吩咐:“打热水去祈殿,立刻将药君叫上来。”
下人们见广胤面色严肃步履匆匆,皆不再多言,连忙该打水的打水,该去请人的去云洞寻药君去了。
宜曲和宜袖早就听见风声说尊神似乎受了伤,太子殿下急匆匆地赶回来,便将祈殿里都打点妥当,床榻铺好,打开门没多久,广胤便抱着曦和快步走进了寝殿,将她搁在了床上。
下人上来帮曦和脱去鞋袜和外衫,广胤扶着她靠在垫高的美人靠上,给她盖了层薄被。
此时曦和已经昏昏沉沉,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广胤摸了摸她的脉搏,语气稍显急躁:“药君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子稍等片刻,马上便来。”
广胤在床头坐下。
宜袖注意到广胤的袖子破了,似有血迹,担忧道:“殿下,您也受伤了。”
“皮肉伤。”广胤毫不在意,“先将她给我弄好。”
宜袖犹豫了一下:“……是。”
宜曲端了热水进来,用毛巾浸了水给曦和擦拭手心。
青樱很快便听说了曦和回来的消息,却又听人说她似乎是中毒了,急急忙忙赶过来,快步跨进祈殿,来到床边,见到自家主子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轻唤了两声“主子”,曦和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却并没有理会她。青樱面露急色:“殿下,主子这是怎么了?”
“中了尸毒,暂时不伤及性命。”
青樱接过宜曲手中的热毛巾,给曦和擦了擦手,却见她的指甲灰白之色愈重,险些落下泪来:“主子,你难得出两回门,怎么回回都要弄成这副模样……就不能好好待着,让我伺候你啊。”
广胤的目光黯了黯。
曦和靠在美人靠上,已经累得快要睡着了,被青樱这么一抱怨,又回了些神智,拍了拍她的手:“别闹,我睡一会儿。”又费力地睁开眼,看向广胤,“劳烦你,将这靠枕挪一挪,怪不舒服的。”
广胤知晓在尸毒蔓延下她已累极,便扶着她的上半身,将她背后的美人靠抽走,将她缓缓放在枕头上:“累了就好好睡,其余的不必担心,我已让人找药君上来了。”
曦和“嗯”了一声,意识到广胤似乎十分的焦躁,安慰了一声“不打紧”,然后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广胤抬手示意下人们将窗帘拉上,室内暗下来,然后挥退了闲杂人等,只余青樱在里面伺候,自己则坐在床边,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时刻感受着她脉搏的变化。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叩响,青樱起身去开门,只见宜曲带着一位个子矮小花白胡子的老先生站在门口,立刻反应过来这便是药君,连忙将他们请了进来。
广胤仍旧坐在床边,药君见到他行了个礼,碍于曦和在熟睡,并未出声,广胤招手让他来到床边,低声道:“她中了尸毒,你看看有什么法子可解?”
药君将药箱搁在一边,道:“还请殿下让小仙给尊神把把脉,才可下定论。”
广胤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手腕搁在了软枕上。
药君号上她的脉搏。
片刻后,又观察了她的指甲、面色和舌苔,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毒虽然厉害,但尊神修为高深,此毒无法侵入心脉,因此不危及性命。”
广胤的面色暂缓:“如此,还请药君尽力医治。”
药君颔首,将药箱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布包:“尊神有恙,小仙必当全力以赴。还请殿下允许小仙给尊神施针。”
广胤站起身来,给药君挪腾出空间,将灯烛取来给他煨针,立在一旁静看着。
药君毕竟千万年道行,施针既稳且准,曦和睡梦中虽感到灼痛,却不曾醒来。
约莫小半炷香后,药君将银针取下来,站起身来,对广胤行了一礼,道:“尊神已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清,尚需调养,近几日莫要过分操劳,小仙回府后便给尊神配药,每日前来看诊,半月即可痊愈。殿下无需担忧。”
广胤颔首:“有劳了。”
药君又行了一礼,便拎着药箱退出去了。
广胤重新坐下来,见曦和的面色稍稍有些好转,已逐渐放下心来。
他在床边陪着她直至月亮出来,她始终睡得很熟不曾醒来,唇上的灰白之色稍褪。心中思量着药君所言,近日得让她好好休养,便走到殿外,让宜曲将自己寝宫里的被褥都整理好,夜里还是睡到自个儿宫里去,让她一个人好好睡,免得吵着她。又着青樱歇在祈殿偏殿,让她好生照看着,万一有什么不妥便立即告诉他。
二十八天月凉如水。
青樱说得不错,曦和回回出门,回来的时候都让人不省心。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每一次出事,他都以为自己下一次能保护好她。但每每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广胤闭上眼睛。
她从没想过依靠他,也不需要依靠他。和他在一起,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已。
弦月隐没在乌云后,朦朦胧胧地透出一团浅白色的光晕。
眉心忽然有一股躁意似要冲出,他的目中掠过一抹愕然,手指微微屈起,眼神缓缓地沉寂下来。
这一夜,他始终坐在祈殿前的花园里,直至清晨露水沾了衣裳,才回宫去歇息。
在药君的调理下,曦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自她醒来之后,发现广胤的东西都被挪走,询问了宜曲,才知道广胤已经回自个儿殿中去睡了。她倒是觉得没什么,他们现在这个状况,睡在一块儿总归是惹人嫌话。只是不知他何时开了窍,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除此之外,她敏锐地感觉到,广胤对她似乎有些疏远了。以往不论他是否有公务缠身,他都费尽心思挤出时间来陪着她,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她。然而她这几日卧病在床,广胤既不去军营,却也不怎么待在她这边,日日浸在书房里,虽然每日都会来看,关切之意不减,但并不长时间陪在她身边,言语举止之间亦不如往日亲昵,负责照料她的都是青樱并着几名宫人。
她不知他这又是犯的什么狗脾气,偶尔言语间稍加试探,他却只是借口公事繁忙,一笔带过,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这一日,弈樵去了一趟碧虞山,将曦和的状况大致跟榭陵居言明,说她无法亲自前来,只能让他代劳,将先前约好的药材捎回去,榭陵居从容地给了,弈樵将那些药材送到天宫来,顺便看望了曦和,见她的身体好得很快,便说不多打扰,准备回鹿吴山,却被曦和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