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顿了一顿,回过头去,只见广胤与弈樵先后从灵镜中走出来,二人衣冠整洁,在镜中应该并未经历过打斗。
她问道:“看到了多少?”
“不多,但很有价值。”
“比如?”
“比如四境轮,比如,”弈樵微微一顿,笑得颇有深意,“朝华姬。”
曦和微微扬眉。
婴勺十分贴心地将灵镜从桌上挪走,给几人一一倒了茶水:“不急,慢慢说。”
弈樵坐下来,道:“如你所料,是榭陵居闯入了四境轮。”
“他为何要进去?”
“这么多年,他素来清心寡欲的,你觉得,有什么事能够打破他的心境么?”
曦和看着他,眸光微动:“……上官晓竹。”
婴勺凑过来,一脸听到了了不得的秘辛的兴奋样:“上官晓竹是谁?”
弈樵瞥她一眼,摆摆手:“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出去出去,你的草还没拔完呢。”
婴勺憋屈地看向曦和。
曦和颔首,丝毫不留余地:“去拔草罢。”
婴勺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见没有一个人愿意理睬她,只能憋屈地走了。
遣走了婴勺,弈樵继续道:“我们在镜中看到榭陵居闯入妖界地宫,进了四境轮之后看到了一系列有关朝华姬的景象。我记得你先时跟我提过一个使了移魂咒的,你当初怀疑那是榭陵居,我还不相信,眼下看来却可以坐实了。”
曦和微微蹙眉,想起自己在妖界时的经历,有些纳闷:“妖界对四境轮的看守十分严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我都要避其锋芒。榭陵居的法术并不怎么样,他是如何进入地宫的?”
“榭陵居的气泽淡且复杂,虽不善于武斗却极其擅长隐匿,他完全可以不惊动任何人进入地宫。”
广胤微微颔首,道:“四境轮的暴动发生在你留在天祈朝期间,榭陵居先于我们知晓了上官晓竹的存在,他对朝华姬用情至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流落在凡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这十数万年来心如死灰,必定是那位皇后的出现让他有了希望,想要借此找到使朝华姬复生的方法。”
曦和觉得他这个猜测完全合理:“你们的意思是,榭陵居进入四境轮是想要找到朝华姬的残魂,借此寻找朝华姬与皇后之间的关系?那他可找到了?”
广胤沉默了一下:“不一定。”
“怎么说?”
“我们在榭陵居出来之前便被灵镜送出来了,没能看到全部,但当时榭陵居的元神已经受创,按照你所说,闯入四境轮的人是迫不得已退出来的,且已无力妥善善后。我们怀疑,他在四境轮中也未必看到了所有他想要看到的。”弈樵皱了皱眉,看着曦和道,“你上次跟我说,那个皇后确确实实是个凡人,可是真的?”
曦和点点头:“不会错,她身上虽有朝华姬的气泽,但一定是凡人,我令渺祝查过了她往上七世的生死簿,魂魄亦是凡人之魂。”
“那这个气泽是怎么来的?朝华姬分明已经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难道她还想借什么人复生不成?”弈樵敲着桌子,有些气急败坏。
曦和听见那句“想要借人复生”,神情微微一滞,虽然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却被广胤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道:“朝华姬神形俱散,不可能再复生了。”
弈樵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闯入四境轮的人是榭陵居,是不是该告诉曲镜?”
“没有这个必要。”广胤沉默了片刻,道,“曲镜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找到引起四境轮/暴动之人,即便告诉了他,他也不会休战。且榭陵居身份非比寻常,公之于众恐引来不必要的骚乱。”
曦和微微颔首。
“现在的关键在于,不论榭陵居是否看到了他想要的,我们必须知道上官晓竹与朝华姬的关系。”广胤道,“榭陵居的嘴我们撬不开,只能从上官晓竹那里下手。”
弈樵问道:“再去一趟天祈朝?”
“天祈朝自然是要去的,那里的秘密太多了。”曦和看了一眼广胤,再看向弈樵,“还有一个办法,我们从朝华姬下手。”
“朝华姬都魂飞魄散十几万年了,你怎么下手?”
“这世上不止榭陵居一个人知道朝华姬的死因。还有一个人。”
“谁?”
“吴江。”
广胤微微扬眉。
弈樵一拍大腿:“是了,还有那个一把年纪的懒骨头呢。”顿了一顿,又有些犹疑,“他自个儿足不出户地在东荒缩了几万年,你要他管这个事儿,能成么?”
曦和道:“算上被点化之前的年岁,吴江比你还高上一个辈分,年纪大的便要有年纪大的样子,此事他不管也得管,否则我便让他再也不能在东荒住下去。”
弈樵咂了咂嘴:“行,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末了补上一句,“他也就怕你。”
曦和看向广胤:“那咱们先去一趟天……”
“师父!”门外婴勺突然推开门闯进来,手里抓着一只不断扑腾的白鸽,“师父师父。”
“怎么了?”
婴勺将鸽子腿上的竹筒取下来,白鸽像是被人折断了脖颈一般立即失去了生命力,她吓得手一抖,连忙把鸽子扔掉,然后将竹筒递到曦和的面前:“是妖界送来的。”
曦和接过竹筒,略略讶异:“妖界?”
广胤只是微惊,然后淡淡地“哼”了一声:“除了曲镜,还会有谁。”
曦和看他一眼,将竹筒的盖子打开。
“嘭”的一声,竹筒突然爆开。她倒抽一口气,竹筒滚落在了桌上。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广胤面色陡变,立即站起身来抓住她的手仔细查看:“怎么样?”
曦和手心有些许的灼伤,见广胤盯着自己的手心如此担忧的模样,心下微暖,宽慰道:“没事。”
广胤道:“去拿药。”这句话是对婴勺说的。
婴勺这回没有不满,担忧地看了看自家师父,在身上搓了搓手,飞快转身就去找药了。
“先不忙,你们看。”曦和的目光落在桌上已经裂开的竹筒上,有一缕紫黑色的烟雾从裂隙中冉冉升起,在空中逐渐形成三个字——
来妖界。
字体猖狂潦草,连个署名都没有。
“是曲镜的笔迹。”广胤的眼神微微沉下来,明显不悦,冷笑,“他好大的口气,他可晓得这是在对谁说话?”
笑话,曦和是天族的尊神,更是他的师尊,别说天界了,整个六界之中都无人敢对她不敬。即便他们如今熟识到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任何人如此冒犯于她。
弈樵咂了咂嘴:“这个曲镜,真真是猖狂得没边了。”
“他这个口气,大约是着了恼。”曦和看向广胤,调笑道,“看来你那位红颜知己不太靠谱,将我们给供出去了。”
广胤瞧见她那个目光,似笑非笑:“你不喜欢流琴?”
曦和神色淡淡的:“喜不喜欢她是你的事,与我可没什么相干。”
广胤唔了一唔:“有道理。”
竹筒已经化为齑粉,弈樵咳了一声:“既然曲镜邀你去妖界了,你怎么说也得给他个面子,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跟太子殿下去天祈朝,你去妖界,如何?”
曦和摇了摇头:“去天祈朝之前必须找到吴江,否则去了也是白去。这样,你们等我回来,找吴江问过之后,我们再去天祈朝看一看。”
广胤颔首:“好。”停顿了一下,他又拉过她的手,掰开手掌,望着她手心的灼伤,眉宇间神色阴沉冷冽,“曲镜此番不怀好意,若他敢伤你,我必要千倍奉还。”再停顿了一下,“要我陪你去么?”
“要是你也去,那恐怕就当真无法善了了。”曦和一哂,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他不会伤我。”
广胤注视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好罢。你何时动身?”
“今晚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好。”
翌日清晨,广胤早早地起了,当他推开曦和房门的时候,后者刚醒过来,正下床穿鞋。
曦和见他走进来,道:“你来的正好,帮我去橱子里拿一套衣裳出来。”
广胤依言打开了一人高的衣橱,里面有几套简单的素白色裙子,他翻了翻,道:“哪一件?”
“都一样,随便拿一件来。”
广胤取了一套裙子下来,她伸手来接,他没给,反而让她站起身来,自己给她套上:“你好歹是尊神,着装太朴素了也不好,回头我让天宫上的仙娥给你做两套好看些的衣裳,穿着也活泼体面些。”
“太子殿下,我可比不得你这么养尊处优。”曦和伸开手,转过身,从善如流地让他给自己穿衣裳,“这么子便已经够体面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是留给年轻活泼的女仙罢。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再那么活泼像什么样子。”
广胤绕道她身前来,给她系上腰带:“你涅槃才将将千年,掰着手指头算也不如珑欢年纪大。”
“你那妹妹是成了亲的人,自然看着要成熟稳重些。”
“嗯,好,随你。”广胤给她理了理前襟。
曦和看了他一眼:“去把婴勺叫起来,该做早膳了。”
“你那个徒弟很有觉悟,今日一早便起来做饭了。”
“唔,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的荣幸。”
“行了,你要是没事便先出去吃罢,我洗个脸。”
广胤“嗯”了一声。
曦和走进内室洗漱去了。
广胤随意地在窗边的妆台前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只有一面镜子和几把梳子,另加几串细长的藤萝花瓣。就连寻常女子用的唇纸和腮红膏都没有,很是干净整洁。
下方的抽屉边缘夹着几缕红丝线,他低下头,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尚未打完的穗子,想来是她闲暇时用来消遣时间做的,他微微一笑,正欲将抽屉合上,却见那穗子下方放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