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众人整装待发。
犹如一阵轻烟出现的碧落教和沉月宫中人在一夕之间再一次消失,只余下韩子龙与白轻墨等几人留在大漠之中。
欧阳晓和道清已在沉月宫的护卫之下启程回了中原,眼下在大漠之中活着的乾坤盟中人仅有韩子龙、宇文熙和与白清城。韩子龙身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带领一百二十余人进入大漠,现在只剩下三人,并且对于魔域之海束手无策,一切皆要仰仗碧落教与沉月宫,而后者又对他们不冷不淡的,心中不免有一些愤然,然而却无可奈何。
对于白轻墨和兰箫来说,韩子龙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罢了,他们给这几人提供进入魔域之海的途径,也不算很费事,多几个打手自然是好,万一死了一两个,只要不是白清城,也就不会牵动他们的神经。何况……
“韩子龙与宇文熙和皆未曾在这场危机之中遭受致命的创伤。我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和魔宫,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白轻墨如是道。
魔域之海千变万化,诡异万分,韩子龙等人都清楚地记得,在之前那一场毁灭性的的交手之中,他们一开始踏入的地域原本是干燥普通的沙地,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充斥着腐毒的魔域之海。而且那地方无法探清深浅,先前死去的人中,有几个是一脚踩塌滑入深处被腐海吞没而死的。在准备的这段时间中,他们曾经试过踏入之前那一片死亡之地,却发现沙地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仿佛一切都消失不见,之前发生的那一场血战犹如一场血腥的噩梦,连带着那些死去人们的尸体皆无影无踪。
当白清城看见沉月宫和碧落教的人将那一艘大船挪向东北面的时候,心下便大概知晓,白轻墨对于从哪里进入魔域之海已经了如指掌,于是心情又复杂起来。
自从七妹离家之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打探她的消息。起先,他一直都没能够得到关于她的半点蛛丝马迹,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毕竟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江湖险恶,白家的仇敌虽说不多,却也实在不少,她独自一人在外头无依无靠,加上得罪了大娘和二娘,谁知道不会被别人暗杀。他为此心灰意懒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后来,江湖中出现了一个沉月宫,一夕之间灭去三凤楼,从此声名鹊起,势不可挡。他听说,那个沉月宫的宫主,名为白轻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头一颤,几乎是立即便想起了当年被逼离家的白紫陌,于是倾力调查沉月宫主的来历,让他意外而又惊喜的是,沉月宫主似乎丝毫没有可以隐瞒自己身世的意思,他没有消耗多大的力气,便查到了,白轻墨正是他那最疼爱的七妹。
只是,那时的白轻墨,已经再也不是当年的白紫陌了。
他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漂泊究竟吃了多少苦,他只知道,现在的白轻墨,一举一动皆让他心惊。她的手腕,她的狠辣,她的冷酷,她的锋芒毕露,这一切都让人无法招架。他当年没能为她做出任何努力,心中有愧,拼了命的想要找到她,想要求她原谅,对她说,以后有哥哥保护你,但当真的有机会去见她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
他不敢见如今的她。
待到烟雨楼再一次重逢,他看见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的模样,容色无双,武功绝世,足以让天下男子为之疯狂。她再也不是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的小姑娘,她再也不需要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这一次,不论是否出自她的本意,换成了她来保护他。
沉月宫的势力与日俱增,时至今日,甚至连白家都无法与之比拟,而他们最终站在了对立面。他甚至无法开口说那一句“对不起”,下一次也许就要兵戎相见。
但至少现在还是平静的。
以他的聪明,大抵也能猜到中原发生了什么。临风山庄不可能看着碧落教与沉月宫联手坐大,必然会趁着白轻墨与兰箫二人离开中原对他们的势力下手。
他此时竟然有些庆幸他选择了来西域。至少还能同她平静地相处一段时日,至少在这一段时间之中,他知道,她还是在乎他的。
他看见她的每一次举动几乎都能展现出她现在的成就,看见她找到了那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这些都让他惊喜。
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白清城望着前方向着那大船走去的白轻墨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唇角不着痕迹地弯起,眼角眉梢皆清和温润,如释重负一般,跟着走了上去。
众人向东北面行进了约七里路,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气息逐渐地由淡变浓,带着一股犹如海水一般的咸腥气袭来。
看见眼前的景象,韩子龙等人皆不由得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
白清城眸色微动:“……魔域之海。”
凌昭云玉扇一张,咂了咂嘴,道:“魔域之海……啧啧,还真是一片海啊。”
白轻墨与兰箫对视一眼,眸色微沉。
眼前是一大片暗黑色的水域,无边无际,几乎映得连上方的天空都暗沉了下来。云层厚重压抑,周围没有一丝风,却能看见魔域之海中的水正在缓缓地流动。脚下的沙土湿润泛黑,一种独属于魔宫的熟悉气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势扑面而来,使得一切生物退避三舍。
此处,半点生机也无。
不远处的碧落教和沉月宫中人正在准备将大船放下水,轩羽朝着众人走来,在白轻墨和兰箫面前单膝跪下,道:“宫主,教主,一切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兰箫微微颔首,回头对众人道:“走罢。”然后牵起白轻墨的手,往船上去了。
韩子龙对白清城和宇文熙和道:“我们也走罢。”
众人皆走上甲板。
狼人之皮骨所制的船身,坚硬无比,韧性十足。白轻墨与兰箫立在船头,垂头看向下方,漆黑粘稠的海水涌动,分明尚未到达深处,却已经有一种看不见底的隐秘。
“大漠中央竟然藏着这样一大片水域,还当真是想不到。”兰蝶探着头往下看,嘴角抽了抽,“不过也忒邪门儿了些。这水里,只怕大半都是腐毒。”说着往轩羽那边挪了挪。
韩子龙亦看过来,问道:“魔域之海确实诡异,但是,敢问二位,碧落教和沉月宫是如何知晓此处能够进入魔宫的?”
白轻墨转过眼看向韩子龙,唇角轻佻地一勾:“韩盟主,这是在问本宫么?”
韩子龙拱了拱手,道:“还请白宫主赐教。”
白轻墨鼻腔中淡淡哼出一股气,似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韩盟主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宫中事务,盟主还是少打探为妙。”
韩子龙脸色变了变,却按捺下心中的怒气不再说话。这几日的相处,他也摸清了这位沉月宫主的脾气,至少对于乾坤盟,她是半点好脸色都不会给的。
兰蝶对着韩子龙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向兰箫,道:“教主,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和白宫主是怎么知道这大漠之中的情况的?”
兰箫看她一眼,道:“西域中奇事极多,我虽然曾经见过一些,但也不至于能对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了如指掌。”说着看了一眼白轻墨,眸中带笑,“这可要问你们神通广大的沉月宫主,要是没有她,我们现在恐怕还在为这魔域之海一筹莫展呢。”
白轻墨瞥他一眼,对兰蝶道:“这些事情你们以后都会知道,眼下先别废话,去让寻影吩咐开船。”
兰蝶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拖走一直冷着个冰块脸的轩羽。
兰箫轻轻一笑,望向白轻墨,道:“我发现,你有时候倒是挺喜欢逗弄我这位女座使。”
白轻墨道:“这里就算她有一点儿人情味了,而且年纪也小,活泼一些,看得让人舒心。”
兰箫握着她的手,提点道:“你年纪也小。”
“这不一样。”白轻墨弯了弯唇角,道,“轩羽是除了折阙第一个跟着我的人,可以算是相伴了多年的属下。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尚且是个少年人,被仇人追杀,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我原本没那个闲心去理会一个将死之人,反倒是折阙想要救他一命。我当时运功欲渡他真气,他却在我靠近他一尺之内时陡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神……我至今仍记得。”白轻墨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柔光,“就像一匹濒死的狼,獠牙断了,四肢亦被折断了,却仍旧死不认命,那眼神阴狠凌厉,充满着防备与仇恨,让我在一瞬间毛骨悚然。就是那个时候我起了救他的心思,后来他便一直跟在我身后。后来沉月宫发展壮大,我让他自己将仇家去收拾干净,让他选择离开或者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他选择了后者。我原本以为如他那样凌厉冰冷的性情,是要独自一人走完这一生的,谁知还是碰见了这样一个难缠的小丫头,硬生生地给她弄得开化了。”
兰箫望着眼前人那唇角挂着的一抹笑意,抚摸着她手背上细腻的肌肤,道:“唔,如此说来,你一开始也是打算孑然一身走完这一路,谁知碰上了我,也被硬生生地感化了。”
“说得有道理。”白轻墨莞尔,“瞧你那一身神气劲儿,多了不得似的。”
兰箫轻轻一笑,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道:“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感化你的铁石心肠,确实了不得。”
白轻墨道:“等回去之后,就给他们俩办喜事。”
兰箫应道:“嗯,回去之后,我们也办喜事。”
白轻墨微笑:“好。”
“咳咳咳。”一边传来几声咳嗽声。
兰箫转过头,神态自若:“凌兄。”
凌昭云望着天的双眼挪下来,转了转,道:“现在光天化日,你们俩真是越来越不检点了……罢了罢了,下面的人还等着你吩咐,将船放下水去呢。”
白清城亦走过来:“狼人之皮耐腐毒,但也未必能够太长时间放在水里,我们还是尽早出发为妙。”
“那就让他们放船罢。狼人之皮的坚韧超出你的想象,能够坚持到我们踏上魔宫。我们要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白轻墨转向前方,将一望无际的黑色海域收入眼底,仿佛暗流涌动,“魔域之海有的,可不仅是腐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