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用一惊,忙忙迎了出去,只见宅门外,一群穿着华服的公子哥儿正在叫骂,一堆肉食馒头扔在地上,被脚跺成了雪泥。
那群公子哥儿虽然歪穿着军服,看那服色,在吴大军这个总兵之下,但吴大用却对他们极是客气,一见面就满脸堆笑:“呦,几位小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不开眼惹了几位?末将一定好好教训他!”
其中一个胖公子上前,当面啐了吴大用一口唾沫:“姓吴的,老子的爹是兵部尚书,小爷我早就听说你们这些边关上的军头喝兵血,克扣军粮军饷,却没想到今日居然克扣到爷们身上了!你瞧瞧,这些猪食可是人吃的吗?”
呈大用看着地上和泥雪混在一起的肉和馒头,一阵心痛,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啊呀,这位爷,你误会了,末将再怎么克扣钱粮,也不会扣到各位爷头上啊--不对,末将从来没有克扣过钱粮。这几日,因为大雪封路,后方的粮食运不上来,大军只能半食,各位爷的饭食,都是末将自己掏腰包,从商户们那儿买来的。”
胖公子上前,扬手冲着吴大用就是一个巴掌,只是他一身肥肉,脚步虚浮,哪里是长年在外守边关的吴大用的对手,吴大用轻轻一闪就避开了,胖公子兀自不罢休,追打吴大用,嘴里骂骂咧咧:“放屁,你送来的这羊肉都已经发臭了!虽说这大雪封路,可山海关外就有胡人的小部落,掏几个小钱就能买活羊,你当小爷不知吗?分明是故意欺辱我等!”
吴大用边躲闪边解释:“往年关外的确有小部落,买几只羊不成问题,可今年不知为何,却是一个胡族的牧民都看不到,送给各位爷的肉,还是末将自己家里腌的,实在不是臭肉。”
这门口闹得一团乱,吴大用手下的亲兵却都不敢上前,因为那几个公子哥不是京城某个大官的子孙,就是皇家的后裔,就算是当场拔刀宰了自己这个大头兵,事后最多赔几两银子。
那胖公子更加得意,突然呛一声拔出刀来,却是一把明晃晃亮瞎钛合金狗眼的后隆村出产的龙泉宝刀,就向吴大用砍来,他原本只不过是想羞辱吴大用,削破他的军袍,却没成想,旁边另一个京城来的少爷暗中给吴大用下了个绊子,吴大用立足不稳,重重一跤摔倒,正撞向胖公子手里的刀尖!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伸了过来,刀影一闪,铛啷一声脆响,胖公子里的龙泉刀断成两截,吴大用好险避开了刀锋,踉跄了几步,才停住了脚,这时,旁边一个女子突然抢了过来,扶起了吴大用,语带哭声道:“爹爹,你没事吧?”
胖公子盯着自己手里的一断两截的宝刀,一跳三尺高:“我的龙泉宝刀!这可是我爹花了八千两银子从后隆村雪糖铺子里买来的啊!兀那汉子,赔我宝刀--就拿你手里的刀来换!”这胖公子倒也聪明,知道断了自己龙泉宝刀的,必然是不世出的绝世神兵!
断了胖公子刀的,正是郭进,他听到门口吵嚷,含着一口馒头就赶了出来,看到吴大用失足有险,眼急手快,一刀出手,断了胖公子的刀--他手里的刀,才是真正的后隆村精钢宝刀,而胖公子的刀,只是大黑拉出来的不锈钢,强度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郭进的穿着如同普通大头兵一样,那胖公子贪心大起,仗着自己老子是兵部尚书,居然把竹杠敲到了他头上,真正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喝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吴总兵动刀,难道是想造反作乱不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啦?”
胖公子看着眼前这个大头兵,和几个朋友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来的土包子,居然敢我们讲王法,告诉你,在这山高皇帝远的破边关,爷们就是王法!我看你才是犯上作乱,哥几个,把这乡巴佬给收拾了,下了他的刀,扔长城外去!”他眼红郭进手里的刀,虽然其貌不扬,但砍断了自己的龙泉宝刀后,连个米粒大的缺口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宝刀,
胖公子等人正要上前,门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呵,这不是兵部尚书秦大人的蔗出的二公子吗?你在京城只能跟在自己嫡出大哥后面吃屁,到了边关,倒是人五人六起来了?你爹要是知道你这样给他长脸,居然敢当众殴打上官,非抽死你不可!”
那胖公子被一口叫破老底,有些恼羞成怒,他在家里的确不太受父亲重视,只因亲娘是小妾出身,其实不仅是他,那些来到边关以期搏个军功出身的官二代们,都是家族里不怎么受重视的蔗子,如果是嫡亲的长子,哪里需要跑到边关吃这个苦头,父亲长辈早就把路给铺好,坐等着继承爵位就行了。
胖公子怒道:“哪个混账王八蛋满口喷粪,小爷我剁了你--咦,你、你是诸福坤!”
小诸以前也是京城里的玩主,胖公子自然认得,他虽然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可小诸的父亲户部侍郎诸宗礼正得老皇帝欢心,听说不日就要高升,而且是连升三级,直接任户部尚书,礼同大学士,军机处行走,可谓红得烫手,胖公子哪里敢惹诸福坤?
胖公子忙哈了哈腰,满脸堆起笑:“小诸--不、不,诸小哥,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如今随鄞县城名满天下的后龙先生修行,乃是科学门的高足,我们哥几个还寻思着什么时候去拜访你,也沾点仙气咧,你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了?”
小诸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整日价只知道飞鹰走狗,混迹青楼吗?我到山海关来,是随我师傅后龙先生的尊亲郭爵爷前来边关戍守,可不是来玩的。”
胖公子一行公子哥儿面面相觑,朝廷调修行门派戍守边关,虽然是成例,可千余年来,根本没见过哪个修行者亲自到边关的,更不要说让自己的老爹上长城了,这可真是古怪到家啦。
胖公子总算还有点急智,忙收起断刀,向小诸抱了抱拳:“诸小哥,咱们也是多年老朋友了,还请诸小哥引我们拜见郭老爵爷。”
--胖公子想得清楚,自己这一次到边关来,可算是赚大发了!居然能与科学门郭老爵爷一起戍守边关,这要是传扬出去,连自己那尚书老爹也会高看自己一眼,如果能更进一步,在郭老爵爷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让他今后有机会在后龙先生前说上几句佳言,嘿嘿,自己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小诸似笑非笑,向旁边抱着胳膊看笑话的郭进打了个眼色,这时,李如海等人也涌了出来,知道小诸又想捉弄人了,也不吱声,站在门口看笑话。
小诸拖长着声音道:“小秦啊(其实他的年纪比秦家二公子要小得多),你想见见郭老爵爷,那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秦二公子笑得满脸开花,上前拍着小诸的肩膀:“诸小哥,我就知道你人虽小,却最讲义气,没说得,在这山海关你有啥事儿,只要打个招呼,兄弟们刀里来箭里去,绝不含糊!”
小诸笑笑:“说起来,倒是我要向你赔不是咧,你看看,你万金买来的宝刀,却被我们给弄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秦二公子脸一红,压低声音道:“其实这龙泉宝刀是假的,西贝货,我花了八百两银子找了天桥一家铁匠铺打的,别看表面亮闪闪的,只不过是刷了一层银漆,看着唬人的。”
小诸忍住笑:“这样说来,你这刀不用我们赔了?”
秦二公子连连摇头:“不用赔不用赔,对了,倒是我该赔大叔的刀,这位大叔的刀--”他原本想说郭进手里的刀刚才那一下有些崩口,可左看右看郭进的刀丝毫无损,非要说人家损坏了,那不是骂人吗,连忙改口道:“有劳大叔出手,幸得没有误伤了吴总兵,在下谢过大叔。这点银子,请大叔喝个茶,做个谢礼。”说着,掏出一把银票塞了过来。
秦二公子一直将郭进当成科学门的下人,这五六百银票塞过去,也算是一笔大钱了,却不知道,郭进在后隆村是看惯了一车车金银拉进来的,他欲拿钱收买,可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郭进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向吴总兵赔个礼吧,如果不是我出手快,吴总兵可就伤在你刀下了,虽然那刀是漆的,不见得能伤人,可砍在身上也挺痛的。”
秦二公子一愣,他向这老仆谢礼、赔银子,那是看在郭老爵爷的面子上,可是吴总兵算什么,自己老爹只要歪歪嘴,就能把他整个儿撸到底,当个守烽火台的大头兵去,再说,刚才不是没砍着他嘛,真正吃亏的是自己好吧,那把银漆假龙泉宝刀可也费了自己八百家私房钱呢。
吴大用哪里敢让秦二公子赔礼,忙在旁边道:“不用不用,我没事我没事。”
郭进脸一肃:“吴总兵,此子刚才居然敢向你挥刀,全无军纪,这样的兵还有个兵样子吗?我看,此子不仅要向你赔礼,更要受到军纪的处罚,李如海,你说,军中下级向上级恃强行凶,该当何罪?”
李如海高声道:“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斩立决!”
秦二公子一下子炸毛了,顾不上面前的大汉是郭老爵爷的下人,跳着高骂道:“你这奴才,仗的是谁家的势,居然敢消遣小爷我?什么军纪,什么斩立决,我倒想看看,在这山海关,有谁敢动我!”
啪啪啪,小诸懒洋洋拍了拍手:“秦二公子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科学门郭老爵爷能不能动你?”
秦二公子哈哈大笑:“郭老爵爷何等珍贵的人物,忙着修行还来不及呢,咱们在门外吵嚷到现在,他老人家都懒得过问一声,又怎么会来动我?什么时候修行者会过问此等俗务了?”
小诸脸色突然一正,向郭进行了个大礼:“请郭老爵爷下法旨,处置了这个狂妄自大,不知上下尊卑的小子。”
秦二公子一下子呆住了:“郭、郭老爵爷?他、他一个农家汉子,怎么可能就是郭老爵爷?诸小哥,你、你捉弄人也不是这样捉弄法的--他分明是从总兵府里出来的一个下人--”
吴大用咳嗽了一声:“秦二公子,这位正是郭老爵爷,爵爷今日才到山海关,因为没地方住,小将就将自己家让给了郭爵爷住。”
秦二公子呆在当场,只剩下眼珠子是活的,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郭老爵爷--不,郭上仙饶命!小人该死!该死!不该冲撞了上仙!”
郭进哼了一声,秦二公子倒也机灵,立刻又向吴大用磕头:“吴总兵,你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
秦二公子虽然嚣张,却并不糊涂,他冲撞了郭老爵爷之事,如果传到自家当兵部尚书的老子耳朵里,老头子非活剐了他不可,兵部的精钢兵器、酒精、伤药,可全出自后隆村科学门,要是得罪了郭老爵爷,就算是贵为尚书,也直接抹脖子算了。
吴大用忙道:“秦二公子快请起--”旁边那女子扯了他一把:“爹爹,如何处置秦二公子,还是得听郭老爵爷的。”
吴大用忙缩回手:“是、是、是,对、对、对,郭老爵爷,你看该怎么处罚秦二公子?”他其实也极机灵,刚才李如海可是嚷嚷着“斩立决”的,他却只提处罚两字。郭进可以把兵部尚书的蔗子斩了,两三个月后大摇大摆回鄞县,可他吴大用就要承受尚书老大人失子之痛的无边怒火了。
郭进瞟了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跪在脚前的秦二公子:“真是脓包,这样子,还打什么仗?全体都有了,立正!”
随同秦二公子一起前来的几个公子哥们听到这个号令,都是一怔,大李朝军中,却是没有立正一说的,李如海上前,把他们揪到街口,连带着秦二公子一起,让他们站在大街上:“两脚并拢,站直了,不许动,谁动一动,老子老大耳刮子就打上来。”
李如海一阵连踢带打,总算让一群公子哥儿们站得有模有样了,郭进也不理那群混账行子,上前扶住了吴大用:“吴总兵,原来你将自己家的住宅让给了我们,这怎么使得,我刚才还以为咱们进总兵府听了吴总兵的调遣后,就该奔赴长城各处关卡,可没想长住下来。”
吴大用道:“山海关内实在找不到宽敞一点的好房子,就连我这总兵府也比不是上仙的仙家洞府,让上仙一行住这里,已经是怠慢了。”
郭进连连摇头:“不中不中,咱们是来戍守边关的,住在总兵府算什么?吴大人给我们在军营中随便找几个帐篷住就行了。”
吴大用怎么敢让郭进一行住帐篷,这大冬天的滴水成冰,帐篷里虽然有暖炉,也是极冷的,两人争执了一番,总算说定,吴大用让出总兵府的几个偏房,郭进等人挤一挤就行了。
郭进看向扶着吴大用的女子,这才看清楚,这女子年纪也有二十多了,脸色有些憔悴,但自有一股英气,郭进道:“这位姑娘想来就是吴总兵的家人了,我等入住总兵府,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那女子福了福,脆声道:“郭老爵爷大义相救家父,小女子谢过了。老爵爷缺用什么,尽管和小女子说,家里上上下下都是我打理着。”
郭进一怔,原来这女子是吴大用的女儿,可是,她明明是作已经成了亲的妇人装扮,难道她正巧今日回娘家?可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也没有打理总管府中事宜一说啊。
门口的这场争吵,对郭进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吴大用的女儿给他们安排好了住房后,就和李如海等人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查看着边关的地图,商量巡关之事。
郭进可不打算这两三个月就在总兵府里窝着,照着他的计划,各处哨卡、烽火台都要走一遍。不过,郭进以前只是在南疆打过仗,熟悉雨林地带的战事,对北地作战以及胡人的作战方式,就不太熟悉,所谓隔行如隔山,他也不敢大意,便又将吴大用请了过来,听他的意见。
吴大用没想到以郭进上仙之尊,真的要一处处如同小兵一样巡边,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喃喃地道:“郭老爵爷,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辛苦,这大雪下得,千百里没有人烟,胡族各部落都到草原深处辟雪去了,长城外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哪里需要劳动你老巡边?”
郭进想起来,吴大用和秦二公子争执的起因,就是长城外找不到胡族买不到牛羊,看起来,胡族果然不可能在这大冬天的袭扰边关,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他还是坚持要到几处哨卡走一走,随带给守在最前线的兵士们带些粮食也是好的。
吴大用拗不过郭进,只得应了,只是他需要坐镇山海关,不能陪同,想了想道:“要不,我让巧妮陪郭爵爷吧。”
郭进一怔:“巧妮是谁?”
吴大用笑道:“就是我女儿,郭爵爷见过的,这房间还是她整理的呢。”
郭进一皱眉:“这妇道人家怎么能随军行动?”
吴大用道:“郭爵爷不知,这北疆大李朝子民与胡族杂处,或多或少沾染了胡风,我那女儿从小到大,不喜女红,惯会舞刀弄枪,每年胡族入侵时,她可是上过城墙,亲手射杀过胡骑的。”
李如海在旁边笑道:“好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女子,不过我看她的装扮,倒像是嫁过人的。”
吴大用苦起脸:“我那女儿命苦,原本与我军中一个偏将结了亲,成亲当日,就遇胡骑打草谷,两人都来不及圆洞房,我那女婿就匆匆上了战场,可没想到,此去就成了永别。我那女婿战死疆场,连具尸身都没抢回来。从此后,巧妮就守上了活寡,她夫家也没有旁亲,我就让她在家中居住,帮我打理后宅。”
郭进和李如海也见识过类似的生离死别,当兵的嘛,一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可惜了巧妮,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这时,小诸悄悄走了进来:“郭伯伯,咱们拿秦二公子他们怎么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