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婉脚步一顿,犹疑问道:“你真能说服我爹?”
“他不敢不听我的话!”鬼眉将她一拖一拽,然后往凳子上一摁,径自朝摊主招呼道,“大叔,来两碗馄饨,多搁些香油。”
“唉,好嘞,马上就到!”
须臾,两碗馄饨上了桌,鬼眉也不招呼身边那位,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一瞥眼,却见裴小婉半点犹豫没有,也跟着拿起了勺子。心道,总算还有点儿讨喜的地方。
“搅一搅再吃,上面的浮油烫嘴。”
“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吃。”裴小婉撇撇嘴,然后熟门熟路地朝摊主喊道,“老板,能不能再给我来点儿香菜末?”
“成!”
鬼眉失笑。看来,不光是个刁蛮小姐,也是个野惯了的野丫头。
吃完馄饨,鬼眉送裴小婉回家。入了裴家大宅,不仅见到了裴三少,裴云载竟也依言赶了来。裴小婉一惊,下意识躲到鬼眉身后。而那两位,见着鬼眉也是一吓,当即便要行大礼:“公——”膝盖尚未着地,却被鬼眉眼疾手快地拦住。
“别乱叫,称我二姑娘就行。”
“是,二姑娘。”
裴小婉心有疑惑,贼头贼脑地两边看看,缩在后头朝鬼眉咬耳朵道:“我爹和我三哥好像真的怕你呢,为什么?”
“怕我打人呗!”鬼眉歪过脑袋嬉笑一句,然后道,“合巧,你爹既然来了,我就直接找他谈谈。你去找人给我准备些甘草、金银花,然后煮些茶来。才吃了碗又辣又咸的馄饨,一会儿还得帮你费口水。”
“哦。我那里还有腌渍过的金桔和青梅,酸酸甜甜的,既好吃,也生津,你要不要?”
“行。”
裴小婉偷偷瞧了瞧她爹和三哥的脸色,然后躲躲闪闪地贴着墙根往后头去了。
裴小婉一走,鬼眉立时冷下面孔,朝裴云载哼笑道:“裴大人好大的威风!是因池厚德恼了我,还是不服气我一介女子做皇帝?居然给我不声不响地挂冠而去?!”
“草民不敢!”裴云载一吓,同儿子当即又要跪地。
鬼眉噗嗤一笑,两脚左右开弓,踢了两张椅子过去,道:“玩笑一句,莫要当真。坐吧,杵着怪难受的,我有话要同你说。”边说边挪,径自安坐。
“是。”裴云载应了一声,转头将儿子支开,并嘱咐他顺带着把守门口。然后朝鬼眉躬身一礼,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不知公,不知二姑娘要与草民议论何事?”
鬼眉道:“玩笑归玩笑,问话却也没错,你当初因何不声不响地走了?你也并非是那老贼的走狗,亦有大义之举,而我,好似也不是那等容不下旧臣的人。你就不曾问问,朝中之人,究竟有多少仍是昔日面孔?我见你走之前,几番欲言又止模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若不予欺瞒,或者,我能替你解了烦难,否则,我只当你是有意瞧不起本姑娘的。莫要以为躲远了,我就不予追究!”
“草民不敢!”裴云载起身一礼,想了想,坦言回道,“草民非是对二姑娘心存不敬,实是当日心中有惑又有愧,一时觉得前途渺茫,故而不敢继续留下。”
“什么惑?什么愧?”
“回二姑娘,草民也是令尊旧识,当日事起,知悉种种,自觉罔顾故人,必然心中有愧。而这惑——,不瞒二姑娘,因着小女顽劣,皇,大公子曾被她诓带了到过我府上,有幸叫我与内子瞧见了真容。大公子形容肖似令尊当年,我与内子便认出了他。只因池厚德禁令上下不得提及景氏,草民不敢收容大公子,故而便将他送离了府中。后来事起,草民以为姑娘乃是为大公子出头,为景氏鸣不平,故而愿出一臂之力。草民不敢欺瞒,令尊当年弄璋之喜,草民曾去道贺,自是知道大公子的,却不知道二姑娘的存在,所以,直到姑娘为帝,草民也不曾信以为真。原想问个究竟,但见姑娘与大公子情谊不似寻常,又是大义之人,故而便不曾开口。但是,到底心里存了疑虑,便恐哪日祸从口出,累及了家小,这才斗胆不告而别。”
“原来是早就认出了我哥哥,怎的不早说!”鬼眉埋怨一句,又挑着眉头问道,“现下肯认我了?”
裴云载赧然道:“二姑娘恕罪,都赖草民耳目闭塞,头脑昏聩。归乡途中听得许多事情,草民方知自己想岔了。如今又——,草民自是没有再存疑惑的道理。”
鬼眉点点头,又问:“既然疑虑尽去,就再无祸从口出之说,你又为何仍旧执意窝在老家?就算没了求官之心,到底在京城住了十几年,一应起居、往来,老家焉得比此方便?况且,你便自得逍遥,难道连儿女的前程也不要了?”
“唉,二姑娘高抬,草民岂有那般洒脱!”裴云载叹了一声,面起尴尬道,“都怨草民教养不严,使得小女娇纵任性惯了,她对大公子——。草民实在不想自找麻烦,图惹祸端。”
鬼眉了然,笑道:“无怪。兄长确实生了副极易惹人觊觎的容貌,又兼文修武备,脾性也好,倘若他肯招摇,这天下的女子,大约要有一多半追着、撵着了。就为这个,裴大人也太多虑了。我且问你,除却裴小婉这一点缘由,大人可还有其他顾虑?若是我说,宏图大志待展,兄长正值用人之际,姑娘我替他招贤纳士,大人可愿再度入朝?”
“这——”裴云载眉目中流露暗喜之色,明显是要自谦一番后顺水推舟应下的。
恰时,就听裴小婉扯着嗓子在外喊道:“喂,我说,你若实在说服不成,也千万不要动手打人啊!我爹吃不起的!”
裴云载顿时老脸一耷拉,偃旗息鼓,将欲出口的话,悉数又滚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哈......令千金虽是娇纵任性,倒也不失可爱啊!”鬼眉当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摆摆手道,“无碍,无碍,大人倘若还有疑虑,我再容你思量几天就是。不过,我在登门之前,曾与令爱打了保票,说是定然说服大人阖家返京。嗯,让我失信于人,恐怕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