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也不急着点菜,将四周扫视一遍。
嗯,临街靠窗的位置一般是侠客、探子的专席,方便观察盯梢,打架跳窗。当然,也可以有花花肠子者居之,好透窗偷瞄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咱不添乱。
至于雅座包间,那是少爷小姐们的去处。咱有自知之明,也不去抢那风头。
觉得自己算是落座合理,她这才招手呼唤小二点菜。
小二在雅间来回奔波,又在堂上几个席位间谄媚伺候过,这才三请四邀千呼万唤地过来招呼这位泼墨丑眉。
她对于小二的怠慢倒也没恼,等小二近前了,纤手一挥,豪气云天道:“先来壶好茶。要丰年初遇,东山云涌,美人垂泪,丈夫羞恼。然后将店里的招牌菜每样来半份。”
小二先前见了她的容貌打扮便不想搭理她,见她一人占着张十人大桌,倒想开口来着,不过是想她挪个窝子。后来忙忙乱乱懒得过来,而后又因最忙的点儿过了,这堂中央的大桌也少用,这才没撵她。
现在听了她的一番云山雾罩之语,没好气道:“这位姑娘,您这考学呐?这儿可不是夫子庙里,状元殿前。还有,这菜每样半份怎么个来法,小人没上过。”
那两团浓眉一动,讥笑道:“您这忙活半天才看见本姑娘,不是长学问去的?那您可白瞎了。这富贵公子,官宦少爷,哪一位不喜舞文弄墨?您伺候得这么殷勤还不乘势请教请教?真打算干一辈子跑堂的,从‘小二’做到‘老二’啊?”
小二听出她明嘲暗讽,冷哼一声,正欲回骂,见那边雅间朝他招手,便白了一眼道:“您还是想想清楚究竟要什么吧。要上齐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撑不死你!”
说完不等她接茬,甩下一份菜牌子跐溜就眉眼带笑地去了雅间。
“公子,您有何吩咐?”
那雅间里的人也不多话,只将雅间条桌上搁置的笔墨拿起,在菜牌子上一番涂抹后递给小二,指指四平八稳盘踞正堂的浓眉少女道:“就按这给那位姑娘上便是了。”说罢在他脖颈处摸了一把,嘱咐道,“别只认衣裳不认人。不本份些,着了道吃了苦头就晚了。”
小二这才警觉先前异样,连忙道谢:“公子说的是,多谢公子提点。”拿着涂抹过的菜单看了看又道,“这菜单小的看得明白,自会回那姑娘。只是这茶还要请教公子,只怕问起来,小的要得罪了那位祖宗。”
那人轻笑道:“瑞雪兆丰年,她要泡茶的水是冬日头一场积攒的雪水;东山上云海雾景最为出名,东又是日出之境,风起云涌乃是大雨来临之兆,你给她‘雨前朝雾’不会错;有形容美人垂泪若梨花带雨,藏雪之地要的是梨花树下;至于丈夫羞恼嘛......是个男人都怕戴绿帽子,做龟鳖,瓮中捉鳖更是痛脚。她要的也就是碧玉瓮装了,埋在梨花树下取用的旧年头遭雪水,烧沸后沏出的雨前朝雾茶。”
“小的受教了,多谢公子。”小二再次道谢,想着这费事的茶水皱了皱眉,又瞄了瞄正堂里虎踞龙盘的那位,想起先前不落痕迹的暗算,眼光不免有些发怵。
那人见他这般模样劝慰道:“你看着回就是了。她无非是嫌你先前怠慢又不想明着苛责,便借此作弄你罢了。无碍!你恭谦些招呼也就没事了。”
小二得了指点,吸吸鼻子,赶紧地便去端了茶和几道快出的菜点给那浓眉姑娘上了,茶具还特意用了招呼贵宾的滴翠盏。
少女见了小二前倨后恭的做派,心里暗笑,挑了挑眼上一团浓墨,朝那滴翠盏努了努嘴问道:“这是本姑娘要的茶么?”
“回姑娘,您要的雨前朝雾没上错。梨花树院儿里倒是有,只是这碧玉瓮装的旧年头遭雪水,小店不曾事先备着。不过,这给姑娘沏茶的水用的绝不是次水,乃是龙眼泉水。这地下的水虽说不比天上来的,却胜在活泉眼里吐出的倒比陈年雪水更鲜活些。因了小店时不常有贵人赏光,又因了那位的照拂,所以可以得些龙眼泉水来备用。这龙眼泉可是皇泉!”
“黄泉?本姑娘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送死的,你给我喝什么黄泉水!”
小二听她咋呼,心说您还让别人长学问呐,眼不眨地就自己没学问了,嘴上却谦和回道:“姑娘听岔了。那泉原是皇家用物,所以称它皇泉。后来划了安国寺地界供奉佛爷。虽说可以沾光得些,却也不是凡夫俗子,平民百姓能享的。”
“哦!这么个皇泉。吓我一跳。我就说嘛,要是吃顿饭就没了,你这‘不思归’也得叫‘死不归’了。”嘴上戏弄着小二,心里却盘算他所说的那位贵人是不是自己惦记的那位。
小二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又指着菜牌子解释道:“姑娘要招牌菜每样上半份。小的寻思,有些菜不在时令上,没得叫姑娘破费了还尝不着个新鲜,便斗胆做主只捡了时下的和那拿手、精细的按小一号的碗碟上了。姑娘看看可满意?小的还得谢谢姑娘提点,回头会向掌柜的建议,以后这菜单就设大小份双价,也方便照顾小店的客人用得全乎尽兴。”
少女听他一番言语揶揄道:“长进够快的哈。哪家贵公子跟前溜达了一圈,这会子回来会做人了?知道说人话了?”
“先前也不是有心怠慢姑娘,姑娘担待些个。小的去给您催催底下的菜来。”小二听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因忌讳她暗算,撑着笑脸应付了半天,只怕又惹出她什么损话来,回着话立时不再蘑菇,脚底抹油地溜了。
留下的这位慢悠悠端杯抿茶,眼角却朝小二先前去的雅间方向瞄了瞄。
小二躲躲闪闪心存一丝畏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恭谨殷勤地给她一一上完菜,然后便敬而远之地避开去了。茶香沁脾,佳肴爽口,那姑娘也未与他再作计较,不时颇为满意地挑挑额上两团浓墨,饮茶吃菜,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