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原也是殷实人家的少爷,可惜,生了少爷身却不得少爷命。幼年先是遭人拐卖,好不容易被家人寻回,还不曾舒坦几日,又逢巨变,家破人亡。和两个哥哥并一个堂弟在长辈护佑下逃出生天,一路流浪行乞,最后落草为寇。也不知是不是他果真命里带煞,那所投山寨不出两年又被官府围剿,打杀了个落花流水。求生无门下,误入歧途,做了个偷儿。一次行窃失手遇上个横的,不是鬼眉多管闲事,险些当场就做了刀下亡魂。
此后,他弟兄几个便跟着鬼眉混了一段日子。后来因着姜桐被人欺嫩,同人生了纠葛,鬼眉前去解围,思量姜桐身边只有一个阿奇跟着,不太放心。恰好这人又机敏灵活,很能有些助力。遂将他弟兄四人并另外结识的几个,一共十来个各有所长者都举荐给了姜桐。这些人从此便认了姜桐为主,至今也有好些年头了。
另一个,身形比探天狲略显高壮,眉眼也生得憨实一些,以腿脚功夫见长。因为同他投缘,学了他不少打探窃听的手段,也是个视墙垣无物的主儿。本姓荣,被弟兄们唤了谐音,送了绰号兜底龙。此人是姜桐自己收来的,和探天狲两个一见如故,平日相邀喝酒,有事结伴同行,左右不离,成了姜桐身边隐于暗处最为得力的一对活宝。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姜桐站立的窗前,探天狲朝房里张望了一眼,嬉皮笑脸地对姜桐戏谑道:“主子怎么住到这里来了?让我们好找。不在赵家享您的少爷之福,跑到外头来,难道是在此金屋藏娇?”
姜桐敲了他一记脑壳,指指床上树皮满身的老祖宗,也笑道:“这娇让给你藏可好?”又戏语道,“就你们那狗鼻子,还说找我不容易,恐怕连阿奇所在之处有几个蚂蚁都弄清楚了吧。”
探天狲嘿嘿笑了两声,继而抱怨道:“听了鬼眉的话,说是跟着你有酒有肉,却不曾听她提及,你这损话也够人吃的。”
兜底龙插话道:“尽耍贫嘴!赶紧说正事吧。白驼岭那里不肯透露口风,我们只知道路上那一档子事,的确是赵家堡人所为。此刻我们可是能动手了?在外头庄子上窝着,身上都快长青苔了。”
姜桐点点头,遂将事情一一交代,又特别嘱咐了几点可疑之处和可疑之人。末了,又朝惯耍嘴皮子的探天狲道:“臭丫头说的没错,你跟着本公子当然好,比跟着她都强。你看,至少不用穿身破衣裳骑着头灰毛驴到处去招摇。”
探天狲噗嗤笑道:“你还吃她的醋?跟着你没有七八年也有五六年了,咱们何时不是主子前,主子后的?再者,你的不就是她的,她的不就是你的?还非得在我们几个人头上算清楚。倘若没有鬼眉,我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若是没有你,我们也得做个饿死鬼。就别算那么仔细啦!”
姜桐心道,我可不是要和那臭丫头计较,只担心你几个去和她攀交情。忽而想起一事,又交代道:“你们放个消息去熙阳京城,让那边的人给我查个案子。大约十二年前,熙阳曾经全国缉拿过一个越狱的囚犯,查查那事后来如何了。”
探天狲当即反应,问道:“你怀疑那人跑来赵家堡了?”
“嗯。当年我还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有一回好些穿了官服的人马来过赵家堡,说是缉拿逃犯。后来到底有没有抓着人,我却是不知道了。”
探天狲垂眉想了想,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姜桐应道:“嗯,懂了就好。若是同我疑心的那人相关,恐怕不是泛泛之辈。你们毕竟比他年少,江湖经验有限,千万自己当心些。这赵家堡的麻烦若是实在惹不得,本公子就走人,省得再把你们给搭进去。”
探天狲立刻捂着胸口作态道:“哎呀,这话听着可真是暖心啊!你就是这么骗了阿奇死心塌地的吧。”
兜底龙拍他一下,轻斥道:“没上没下。”
探天狲笑道:“胡说!我这是没下没上。你放心,只要不欠他银子,他是不会恼的。”
姜桐又笑骂一句,二人遂也龇牙咧嘴地飞身离去,隐入夜色。
姜桐转身掩上窗户,给老祖宗拖了拖滑下的被子,退出寝室。心内低叹,这赵家堡,不知还有多少好戏在后头呐!
好戏来得很快,次日五更刚过,赵家又出了事。
有人从井里发现了一具丫头的尸体。
尸体是在西北偏院的井内发现的。因着四姑太太告辞回家,她那屋子的一应被褥床帐都被拆下来换洗。负责打理这项事情的两个洗衣妇人,早起被人占了平日用的井台,因了东西太多等不得,便抱去了用之甚少的西北偏院浣洗。初时发现水中有沫,以为天要作雨。后来吊桶放下去打水总觉得不畅,再朝内张望,竟然看见了黑魆魆一团乱麻。当时二人便吓得要死,慌忙跑去报告了管事的。
管事的带人来用竹竿往下一捅,才发觉是个沉尸,连忙着人打捞。捞上来一瞧,这才发现是个府里的丫头。先前两个洗衣妇瞧见的那乱麻样的黑团,是她脑后的发辫散开了。
家里死了人,管事的不敢耽搁,当即报给眼下全权打理中馈的二夫人拿主意。二夫人刚刚独揽大权,正琢磨着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将阖府上下换个新气象,忽然听人报丧,只道晦气。再听说是死在井里的,又吓了一跳。虽然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死的人也不过只是个丫头。但是,赵家并没有无缘无故打杀过下人,这人忽然死在井里,便是失足坠落也算不得自然老死。这会儿她刚刚一人独挑大梁,便出了异常之事,难免慌乱,当即便又找了自家老爷商量。
按说,赵家宅大人多,只是死了个不怎么体面的小丫头,该当如何处置,自有那管事的领着内宅之命,照规矩行事即可,无需兴师动众。况这不吉之事,也当存些忌讳,断不会惊动阖府上下,更兼捅到家主跟前。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