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散去,苏长河那柄长剑也显现了出来,剑身已经尽数镶入土壤内,仅有剑柄在地表突起,苏长河并没有将这柄普通且寻常的长剑收回的打算。
重新将精气神恢复饱满的净珠天王轻闭双目,似在享受此处黄昏下的清凉秋风,神情无比惬意。
净珠天王对面站着严正以待的三人,舒梓璃与苏长河对视一眼,彼此间各不相识,但总归能知晓是统一战线之人,三人原本并肩而站,舒梓璃、苏长河二人却突然默契的往前踏出一步,将秦萧楚护在身后。
秦萧楚面带失神之色,方才那团浓雾已经超出自己的认知,不似布衣镇上那招巨蟒盘剑的锋芒毕露、不似黄伯奚道长落日吞河的万般绚丽,更不似自己在太武山下毫无意识的挥出一剑惊涛拍岸,倘若不是苏大哥那外来一剑破了迷雾,只怕任何武学在迷雾中都无能为力。
秦萧楚在感叹自己渺小之余,双手自然的下垂,指尖却触碰到一柄铁剑,手掌不自觉紧紧摸了起来,这才记起,这柄剑出自李辞他爹,那位三福镇的铁匠之手,是李记三福剑,这才记起,这柄剑似乎从未出过鞘,至少在自己手中时没有出过鞘,哪怕是在黄粱寺塔林前那片林中参悟《捕蝉经》时也不曾动过它半寸,此时,或许是它重见天日之时了。
轻闭双目的净珠天王缓缓睁开眼来,一脸慈悲,却步步紧逼朝自己走来,‘咣’的一声,秦萧楚抽出这柄李记三福剑,横持在手,表情冷漠,已然是被置之死地了。
剑鞘被随意甩落在地,再荡起一丝灰尘,秦萧楚目光如炬,隔着挡在身前的舒梓璃、苏长河,眼中只有那位白袍禅衣的净珠天王。
舒梓璃、苏长河不敢丝毫松懈,手持净瓶的净珠天王步伐不止,劝说道:“贫尼不杀生,不渡天下人,不想回西域,却不得不回,孤身而回却复不得天王之名,需一天资卓众的佛种在侧,贫尼也不会放着眼前现成一位的佛种不管不顾又去苦苦重新寻找,何不遂了贫尼心愿一道回西域?如若答应,贫尼在佛前立誓,今日不伤一人,二十年后,再送中原一位当代名僧。”净珠天王毫无隐瞒,悉数全盘托出,利诱也好、威胁也罢,言语间显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被称为天资卓众的秦萧楚没有欣喜若狂,心中更甚至于没有惊起丝毫波动,也仅是露出一丝隐晦的微笑,有对于这位净珠天王的无奈,有对于自己心中目标的果决,还有一份抵抗到底的决心,这位天脊城二公子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本心所在,所以完全不需要思考净珠天王这番劝说的言语,继而微微抬首望着头顶天际似火的晚霞,语气平缓似山间的涓涓细流,回应道:“入佛门剔去三千青丝非我本意,况且西域路远,远过北域,远过金陵,二十年也太久,久过四季花开花谢,久过这黄昏入夜。”
净珠天王那番利诱在某些佛门弟子中来看,无异于是佛缘加持,是幸事,是佛果有报,但回应出一番饱含深意且苍劲话语的秦萧楚却更令苏长河感慨不已,秦岭一别之后,公子又成熟了不少,这位在白灵岛上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少年郎,梦长远方,志在四方。
苏长河已记不起上回见到公子是在何时,好像是公子不告而别孤身离去时秦岭的那座客栈,其实也没有多久,估摸着十天?半个月天?苏长河也记不起。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必须保全公子安全离去,自己借黄道长之力寻了条诡道入境,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但这一刻,是否来的早了一些?北域在北,两千里回不了头,金陵在东,一千里,还需走上半个月,路途还是遥远,苏长河心中暗叹一口气。
没人注意到苏长河心中所想,净珠天王却也自然明白眼前那位自己相中的少侠所给出的回应是托辞,是好听的托辞,是委婉的拒绝,当下也不动怒,慈悲说道:“入佛门非你本意,伤人也非贫尼本意,世间总有太多迫不得已,有人低头苟活,有人高傲枉死;生易,死也易,生死之间却不易,要学会权衡,学会取舍,没有顺心顺意的好事,没有平坦的宽阔大道,但换个方向去看、去瞧,去接纳另一个自己又何尝不可?”
女菩萨这一席话最动人心,苏长河担心公子心有不定,微微转头去看,目光竟是迎上旁边那位身姿曼妙姿色上乘的舒梓璃,看来久尝世间烟火的二人当下都对于秦萧楚不自信,二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就已明白各自心中所想,当即也不去看秦萧楚,而是互相点了点头,直接冲上前去,索性就先下手为强率先发难。
事态发展急剧恶劣,独留下原地不动的秦萧楚黯然伤神,净珠天王这席话虽有修饰参杂其中,但最后一句话却也是事实,换个方向看待自己,难道非要去金陵不可?但看见舒梓璃与苏长河一拥而上时,秦萧楚顿时醒悟过来,方才自己当真是有些乱了心智,正待拔剑相助,却被苏长河大喝制止:“公子,去金陵!”
净珠天王慈悲依然,恶狠狠说道:“那可就怨不得贫尼强取豪夺。”身形也弹射而去,正面迎上舒梓璃与苏长河。
持剑在手的秦萧楚没想过去逃,或许自己此时逃走是个选择,但舒梓璃与苏长河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如若能,自己也该能全身而退,如若不能,自己又能逃得了几时?有苍鹰在天,地上的野兔早晚是嘴中的猎物,这是大哥秦御刀说过的一个比喻,在天脊城外的猎户眼中,猎物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
秦萧楚神色不惧,持剑毅然加入战局,苏长河心有悲愤,大叫一声‘啊’,是谓心有长恨而不得解。舒梓璃同样脸色难看,怒目而视紧随自己身后的秦萧楚,已是没了先前那份敬重与推崇。
秦萧楚心中了然,这是要赶自己走,太武山有逆流泉迎难而上,自己也想要去做一回逆流泉,嘴角浮现一丝浅笑,置二人劝说于不顾。
即使对上三人,净珠天王也不怯意,净瓶雨露所剩无几,女菩萨舍不得用,也不知西域天藏湖湖水是否枯竭,回去时该是要取上一些补上。
净珠天王一腿扫过苏长河的似刚拳风,身姿扭转闪过舒梓璃的绵里藏针,肩部一斜又避过秦萧楚刺来的一剑,虽说场面混乱,这位女菩萨的脚步却也井然有序,丝毫不慌不乱。
初次试探性的过招之后,秦萧楚三人没有占到半分便宜,舒梓璃与才进一境的苏长河更是有苦难言,这位穿白袍禅衣手持净瓶的女僧人少说是佛门二境问佛境界,也隐约有佛门三境化天地境界之风,棘手不已。
净珠天王也不嘲笑眼前这群人的以卵击石,只是平和问道:“得两位一境高手助阵,少侠,来头可不小?”
苏长河、舒梓璃听闻这话心中石头落了地,公子的身份终究是没有被这位女菩萨所识破,相比于舒梓璃,苏长河还更多一份疑惑,公子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位人物?
对面三人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净珠天王并不觉场面僵硬,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西域有座清澈见底的天藏湖,湖心水有奇观,时常似沸水翻滚,湖心底更有奇剑,名为四王流火剑,是西域佛门圣物,是西域四大天王世代守护的奇物,少侠剑术平平常常,何不随贫尼去西域,贫尼自会为你取出那柄奇剑,再辅以西域佛门中的各式佛剑经书,早晚必成大器,可好?”
西域千里远,更是与中原隔着蜀都栈道及风沙荒地,即使在白灵岛中喜于听书的秦萧楚也没听说过那处地界,谁知女菩萨说的是事实还是自己杜撰的?即使这话是真,自己会答应?秦萧楚自问自己能给出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兴许是听厌了净珠天王几次三番的劝说,秦萧楚持剑身形如风四处流转,试图趁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令人捉摸不定的身形变幻,忽东,忽西,一会儿高跃长空,一会儿,苏长河舒梓璃看的惊呆不已,苏长河对于公子是知根知底,全然是不明白这身法之道学自何处,舒梓璃则是另眼相看,不曾想公子还有这般身法,二人当即也不在继续愣神,形成犄角之势分散围攻。
人争一口气会有脾气,佛争一炷香也有脾气,苦口婆心了许久的净珠天王当即怒斥一声:“贫尼慈,数度劝你回头是岸,贫尼悲,敢怨一句当真是顽固不化!”话音一落,这位西域来的女菩萨摊开双手,拇指与食指相捻,余下三指各自疏开,形态有怀拥天地之势,净瓶凌空悬置于身前,白袍禅衣鼓动不息,口中念念有词:“起北风,起南风,有风来,东流水,北流水,有水淌,慈则低眉禅音幻,悲则低眉千手乱,西域密宗说法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