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出惊湖鹤鸣一剑的秦萧楚正躺在尘土之中,忽然间感觉到一阵剑风轻轻吹拂而过,担心是山魁要趁乱出招,急忙伸手去寻那柄太武剑,却摸不着任何物件,心中大惊想要翻身而起。
但耳边响起曹轻侯、苏长河熟悉的声音,那位自称山魁的黑袍人好像并不在身旁。秦萧楚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灰尘已被剑风带走,瞧见了那位持剑抚须的道人,瞧见了满脸惊喜的曹轻侯苏长河,瞧见了频频点头对自己表示赞赏的几位老道长。
秦萧楚露出会心一笑,缓缓起身,拍拍尘土,心情甚佳之余,不顾曹轻侯将自己当作奇人异士般上下左右全方位的打量,自顾自的向着朝阳咧着嘴笑,看来身体未受任何损伤。
伴随着那一剑的落幕,百鹤下山不出山门,不再鸣叫,太武湖腾起巨浪后又回归平静。
阎王阁的人浩浩荡荡来了,走的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也没有踏上太武山半步。
封山之后的太武山,并不冷清,反倒有些热闹。
秦萧楚下山时大义凛然,上山时倍感轻松,百鹤通人性般在前引路,这位挥出一道惊天剑气的少年低头不语,望着握剑的右手怔怔出神。
曹轻侯跟在身后,不打搅不出声,如同那些大寺庙中的得道高僧,沉默少语。
跟在黄伯奚身后的陆乘风仍然心有余悸,直到此时才将心中疑惑问出,道:“师父,方才那一剑.....?”
黄伯奚回答的简短,只有寥寥四字:“问鹤,鹤知。”
陆乘风呆在原地,望百鹤随着那位少年的脚步缓缓上山,这位太武山的道疯子找不到一丝头绪,却想起万千道藏中有那么一句话,说的是“天鹤通灵,只为仙临”。
同辈师弟吕青竹、孙通也相继停住,陪在这位入道似入魔,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兄身旁。
吕青竹回身望向上山路,嘀咕道:“受百鹤迎仙上山,持太武剑能惊起太武湖巨浪拍岸,又被仙人赐千年水莲,这等境遇几百年难遇,前途一片大好,师兄,师弟此时也开始好奇,是谁,想取此子性命?”
陆乘风又何曾知道幕后推手是谁,微微摇头后问出一句忌讳的话语:“师父前些时日下山去,是否是因为这位秦家小儿?”
太武山最忌于身后议论长辈言行,望着这位不懂人情世故,一门心思钻进道藏中的师兄,吕青竹以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师父自有其所想,不可妄加猜测,或许我们这一辈,正在见证一段历史。”
陆乘风不置可否,懒得去想那么多因果种种,三千年道藏才更为值得去钻研。
向来寡言少语的孙通,从始至终都未掺和这场对话,只是末了催促道:“上山去上山去。”师兄弟三人皆淡然一笑,继而脚步加快,紧随黄伯奚一行人身后。
秦萧楚正反复斟酌刚才那一剑的霸道威力,忍不住开口道:“道长...。”
话还未说一半,黄伯奚就打断道:“贫道能看出来,公子体内水莲金莲已经合二为一,加上太武山灵气浓郁作因,才有那一剑的果,是谓天道自有因果,务须深加琢磨。”
黄老道长虽然这般解释很有道理,但秦萧楚还是有些不明白,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摇摇脑袋作罢,或许这便是道法高深之处,看得懂却看不穿。
黄伯奚却继续说道:“不曾想阎王阁的耳目竟有如此通天的手段,竟能追到贫道的太武山上来,贫道真是小瞧了那位项阁主,不过,这条回金陵的路,不好走咯。”
秦萧楚闻言还未反应过来,曹轻侯张大了眼睛抢先问道:“为何?就因为被阎王阁盯上了?”
黄伯奚高深莫测的说道:“倘若真是这般那还好办,公子那一剑动静可不小,坊间传言差不多也该起来了,贫道大概都能预想到传言的内容,无非就是太武山下有一还未入境的少年,挥出一招,有剑仙之姿。只怕不需多时,秦萧楚三个字就要传遍天地间了。”
如果真如黄伯奚所言,这动静确实有点大,秦萧楚一脸嗤笑挠了挠后脑勺,以掩尴尬,只消一会儿,便开始担忧这条三千里路该如何走。
黄伯奚这话说的随意,曹轻侯心中已经惊慌失措,能够买通阎王阁的幕后之人,必定还有其余后手,随即想了个注意,说道:“是时候通知家主了,不然我曹某人这条命丢了也难保公子安全到达金陵。”
见曹轻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黄伯奚淡淡一笑道:“该来的,再如何去躲避,终究逃不掉,贫道虽然不知庙堂事,但秦家能派多少人出来?比得上这座江湖的千万万人?轻侯,你能保护得了公子一时,秦家又能保护的了一世?”
曹轻侯急上心头,心烦意乱之际索性就不走了,停在这座太武山的半山腰来回踱步不得安分,自怨自艾道:“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啊。”
曹轻侯一停,众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秦萧楚明白这一切都源于自己,面对如此困境又不得解,便伸手去触摸石阶旁的进取泉,一阵清凉感传遍全身令人精神一振,却振不出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曙光,脸色一变,突然冷峻的说道:“道长,晚辈用方才那一剑能否杀到金陵?”
黄伯奚浅然一笑,反问道:“公子,体内可还有气力流转?”
秦萧楚略加感应一番,发觉体内正值空洞状态,仅有的一丝气力在经脉内流转也是似有似无的状态,便摇了摇头。
黄伯奚接着问道:“可还记得那一招如何使出的?”
秦萧楚这次想都不用想,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面带苦笑,刹那间已是明了,便朝着这位太武山掌门人抱拳作揖。
想要断定其中缘由并不难,只是缺少一个提示的点,黄伯奚正是这个一语道破之人。
看清了形势,同时也认清了自己的秦萧楚,表现出一阵豁达。
一切皆属于意料之中,黄伯奚抚须浅笑,接着说道:“公子体内有金莲、水莲、白灵为底子,想要入境只是早晚的问题。”又自嘲道:“贫道是想要教你个一招半式,却又怕坏了你这一份傲人的天资,不知曾几何时,贫道也这般瞻前顾后了起来,哈哈,就似有璞玉一块,匠人忧于刀功却迟迟不忍雕琢。”
这话出自太武山掌门之口当属莫大的肯定,陆乘风、吕青竹、孙通几位道长自然毫无异议,曹轻侯苏长河难免吃惊,却苦于眼前现状困难重重,半点高兴不起来。
曹轻侯还停在原地思考剩下的路该怎么走,黄伯奚又扮演起了老好人的角色,说道:“轻侯啊,别像个顽童似的,走,上山。”
对啊,自己这般踌躇不就是与待嫁闺中的女子一般儿二?哪里还是庙堂的傲骨秦家的门神?曹轻侯苦笑不语,朝这位老道长点头示意,继续迈着步伐,上山而去。
黄伯奚这三言两语间,将众人内心的积郁不说全盘扫去,除去五六分还是有的。
进取泉水流声伴随上山路,赏心悦目,百鹤齐飞伴随登山石阶人,上下相呼。
黄伯奚突然边走边对着身侧的二弟子说道:“青竹,为师下山这段时间,可是苦了你。只是再过几日,为师要去趟金陵,太武山大小事宜,依旧由你做主,记住,每周天第一日,引山上弟子进龙象湖,敬先人。”
吕青竹明白,大师兄痴迷道藏久居迎客峰从不过问世事,做了个山上的道疯子;三师弟寡言少语独爱教那位名为刘不四的侍剑道童习武炼气,几乎也是不出那座忝峰,只有自己性子活络愿意带着刘不三与上山下山的香客混个脸熟,主持山上大小事也就只有自己可以担当得起。
即使黄伯奚不说,陆乘风师兄弟三人心中也已猜了个大概,吕青竹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代太武山掌门人。
重担在肩,吕青竹点头应予,却心怀不安,索性问道:“师父,今日阎王阁倾巢出动,唯独项仙甫一人未至,所为何故?”
黄伯奚不加以思考,淡然说道:“或许,在陨州城内,为师那借了天道之力的一剑的气机终究是世间难见,天道轮回,有借有偿,只怕为师此生不得善终了。”
众人闻言,皆脸色沉重,转头看着这位从容淡定的老道人,说不出话。
只有陆乘风师兄弟三人当即齐齐跪下,心有不甘的喊道:“师父!”
修道之人不得善终可不是小事,往大了说,便是往世轮回不得,往小了说,百年后的肉身也会遭天雷无情劈落,不论大小,都是极为凄惨的下场,与市井中的鞭尸所带来的凌辱相差不多。
黄伯奚并不觉得这是个大事,缓缓说道:“为师不求飞升而去,不求深埋龙象湖底,不得善终又有何惧?”
双膝跪地的吕青竹眼色轻瞄,频频示意大师兄,作为大弟子的陆乘风此时最有话语权。
同样跪在地的陆乘风收到指令,理解二师弟的意思,劝说道:“仙人有令,师父百年后可以进仙人之棺,葬于龙象湖底!”
黄伯奚有些恼怒,道:“仙人知贫道此生不得善终,才指以龙象湖仙人棺为贫道庇护,你们可知,这是用太武山千年来的灵气庇护我黄伯奚一人,我黄伯奚何德何能愿受这天大的恩赐?贫道下山是为俗事,问天道借力也是为了俗事,一切咎由自取,不怨他人,乘风,此事往后休要再提!”
黄伯奚话音一落,趁着众人面面相觑时,余怒未消的独自上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