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楚古灯二人的窃窃私语躲不过几位声名显赫的老僧人耳朵,也没谁出言警示,灵苍大师仅是问向持净瓶的女菩萨:“大乘千万法,只能靠双修法?”
净珠天王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正是如此。”
灵苍大师求证道:“天王是为了大乘法,还是为了他?”
净珠天王闭目陷入沉思,良久之后答非所问:“他,应该也是差一步进大乘。”
灵苍大师在前领路不置可否。
小沙弥秦萧楚颇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这般吸引女菩萨。
一行人路过两旁大同小异的禅房,路过了伟岸恢宏的佛殿,眼前是一条寻常的山路,身后是寺中楼宇的集中地,远处树林尽头隐约能够看见有些塔顶冒着尖,小沙弥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些冒出树林的塔顶旁就是自己与师父的茅屋,每回往返茅屋与佛殿时都要经过此地,这条路自己来回走过不下数千次。
愈发走进这座树林,秦萧楚倒越是觉得这地与黄梁山上遍地的黄粱树一般无二,倘若不是没有经过出寺的大门,恍然间有种自己已经走出了寺外的错觉。
众人在树林中左右穿行,秦萧楚仰头去望,似乎正朝着石塔方向行进,只感觉离之越来越近,随后竟是悄无声息的站在在一座带有小院的茅屋前,茅屋背身处伫立着无数石塔,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座石塔无一例外都以石墩做基,台基上又以石或砖堆砌成莲花状,往上便是一圈一圈的五角塔轮,五角处各挂有一盏风铃,或许是饱受风霜的缘故,空见铃飘难闻铃音。秦萧楚粗略数了数,大约是七层石塔,有些由砖块搭建的石塔表面砖块泥体已经脱落,通体斑驳,大多数使用纯石雕刻而成的石塔相较而言显得更为养眼。
秦萧楚视线由远至近,先看塔林再看茅屋,猜想着女菩萨苦等之人,大概就在这座有烟火气的茅屋内。
小沙弥却率先喜出望外,因为此地就是自己与师父的家,师父只要无事可做就会在屋内或是塔林中念着《三珠经》,正满脸兴奋欲进屋去,却被灵苍大师忽然一句“古灯,回来,”给喊住。
古灯不明所以的止住脚步退回到灵苍大师身旁。
秦萧楚自知能够上山已是意外之喜,这寺内场景布局算不上震撼,至少没有太武山那般有仙气,不论是路过的禅房布局连绵无缝,还是眼前新旧各异的石塔,细节处自能体现出一份多年沉淀出的底蕴,就似天脊城城外常年在马背上飞驰的传统游民与城内锦衣华服的新城城民一般,各有风姿绝艳,当下见退回到身旁的小沙弥表情由喜转忧,不禁低头询问,“里面有什么?”
“小僧与师父就住这里。”
秦萧楚这才仔细探看这座寻常的小茅屋,以一圈篱笆围成个院子,实属寒酸且简陋,与方才经过的禅房佛殿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一个设想在脑海中呈现,莫非净珠天王所等之人与小沙弥的师父是同一人?想到此处的秦萧楚略微转头偷瞄了一眼净珠天王,只见这位女菩萨神色并无异常,还是那副低眉浅笑的姿态。
众人止步不前,不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无人说话,或许这内外之间,都在等。
将众人领进寺门的灵苍大师察觉到周遭氛围的僵硬,望着眼前茅屋,主动开口说道:“贫僧曾说过,踏过这道门,不是个好的选择。”
净珠天王并不接话,自顾自的朝着茅屋询问道:“为何不下山?”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入耳。
从外看看不出茅屋内有动静,难不成屋内有人不成?不论是对于净珠天王还是对于茅屋,秦萧楚都是倍感疑惑,当即目不转睛望着这座简陋寒舍,沉寂许久之后,茅草屋内传出一道声音:“近二十年来,十六年前下过一次山,十年前下过一次,今年年初也下过一次,山上好,适合清修,也无人打搅,又为何要时常下山去?”
这声音传出来后,深知自己那位师父习性的小沙弥古灯扯了扯秦萧楚衣袖,小声解释道:“师父在里面清修,不愿意被人打扰。”
显然其中人物就是枯木禅师。
接上枯木禅师的这番言语,净珠天王面不改色,问道:“十六年前那次下山,可还记得去了哪?”
茅屋内立即回答道:“记得。”
净珠天王再度问道:“可还记得说过什么话?”
茅屋内应声回答:“不敢忘记。”
“那为何在今年,在十年前都躲着贫尼?”
“因为不敢。”
“为何不敢?”
二人一问一答,旁人很识趣的不出言介入,不知其中发生何事的秦萧楚更是雾里看花。
茅屋内枯木禅师兴许在思考这个问题,稍过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说道:“恐惧从心而生,说不得。”
“那为何将古灯送下山去故意让贫尼遇见?”
“并非有意为之,只因从他记事起,就对那位围着黄梁山转的女菩萨充满向往,所以欲跟在身后转一遍,睹一眼。”
将问题根源抛向一位十岁左右的小沙弥身上,净珠天王断然不可全信,问道:“就这般简单?”
屋内人老实交代道:“虽不是刻意为之,却还是想试试他的佛性。”
“结果如何?”
“他上山了。”
“是否合了心意?”
“是。”
净珠天王正欲再度开口,只见茅屋房门突然大开,枯木禅师的身影从茅屋内钻了出来,吹胡子瞪眼气势汹汹直接走到小沙弥跟前,教训道:“你这倒霉小和尚,怎么就这么耿直说是贫僧的弟子?就不会说是方丈师父的弟子?”
秦萧楚这才看清这位在吴越之地领回所谓的摩陀佛种的僧人是一副什么模样。
同样是神采奕奕的老僧人,一袭寻常布衣却与身旁几位老僧人格格不入,眉须尽白,身形消瘦如枯槁,就如同他的法号一般,枯木。
枯木禅师这番话脱口而出,一旁的灵苍大师顿时感觉有些难堪,好在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及时回归了常态,显然不介意被这般当作挡箭牌。
小沙弥一阵摸不着头脑,嘟着嘴儿委屈道:“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沙弥胆敢顶嘴,枯木禅师气势来的更凶,变本加厉道:“师什么师父,诳什么语,回屋做饭去,你这倒霉小和尚非要下山去见女菩萨,见就见了,还给带山上来了,是不是忘了教你的魔障,去,抄袭三百遍《众生佛》!”话音一落,身形如枯槁的老僧人便直接拎起小沙弥朝茅屋走去,头也不回,就似单手提着一桶水般。
净珠天王伸手试图去拦,却扑了个空,她知道,想走的人,留不住,却也心满意足,因为老僧人回头之际,朝自己看了一眼,哪怕是转眼即逝目光短暂的停留。
对于老僧人将自己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灵苍大师也不加以指责,寺中谁不知道这位枯木禅师目中无人生性孤傲?反而怜悯那位与之一道生活的小沙弥,一定遭受了许多苦难。
小沙弥被拎起,四肢悬空,使劲调整姿态继而面向秦萧楚,微笑着双手合十朝这位第一次进到寺中的公子示以佛礼,似乎在说‘告辞’,这个姿势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佛礼之后继续转向看前方,脆声呢喃道:“师父,是先做饭还是先抄《众生佛》啊?”
枯木禅师脚步突然一停,被拎在其手中的小沙弥整个身躯受惯性而前后摇晃,只见这位这辈子都穿不了袈裟的老僧人平静说道:“师父肚子饿了,先做饭。”
小沙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托着长音“哦....。”
枯禅拎着小沙弥步入茅屋后将木门紧闭,始终目不斜视的灵苍大师才开口说道:“看到了?枯禅已经不会回头。”
一直保持着低眉慈悲的净珠天王恍然失神,自言自语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予解答。
“天下佛门是一家,贫僧愿送你回西域,继续做四大天王之一,这样他也会更加安心。”
“贫尼心安处,即是他,他心安处,是贫尼回西域?贫尼也说过,十五年过去了,西域早已没有净珠天王。”
“往后,该作何打算?”
女菩萨闭目沉思片刻,预料到继续这般纠缠下去终无结果,继而睁眼平静答道:“下山。”
没人知道这位女菩萨下山之后会的选择是什么,是否会返回西域复得十五年前天王之名,还是依旧留在黄梁山下那座不知名的悲喜寺内。女菩萨独自转身朝来路走去,离开了,学方才那位进了茅屋的老僧人,没有回头。
女菩萨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穿过了这片树林,走在尽是禅房的青石板路上,走出了寺外,没有惊起一丝声响。
女菩萨走了,茅屋木门却再一次被打开,小沙弥夺门而出在篱笆院子里的菜地中采摘蔬菜,看来是准备做饭了,小沙弥身后,身形消瘦的枯木禅师也走了出来,急匆匆来到灵苍大师身前,毫不客气的埋怨道:“师兄,怎能让她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