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内,将公子秦萧楚脸色沉闷看在眼里的舒梓璃并不觉得尴尬,趁着柳红衣还未回来之际,这位奇女子正在古筝前学着那位红衣姑娘般在琴弦上来来回回,随之而来的音律实在算不上悦耳。好在秦萧楚并不痴迷琴艺,对此也不在意,倘若换成其他正常客人来听,只怕临走前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秦萧楚不闻不问,舒梓璃乐在其中,直到柳红衣提着食盒周而复始,琴声才戛然而止。对于有人触碰自己吃饭的家伙,柳红衣也仅是微微一笑,轻喊一声:“舒姑娘、公子,餐食来了。”
秦萧楚腹中正空,连声道出谢谢,柳红衣掩嘴而笑后在舒梓璃面前低头弯腰,毕恭毕敬。
舒梓璃脸带温柔,伸出玉指将柳红衣的下巴轻轻托起,怜悯的说道:“可惜了这么张妖媚的小脸,公子看不上。”
柳红衣只是在笑,笑的有些干净,没有丝毫介怀,也不因自己这等姿色吸引不了公子而产生失落的情绪。
秦萧楚正埋头顾着进餐,无心顾及那侧二人的怪异姿态,忽地抬头问道:“一起吃点?”
舒梓璃将手松开,低头轻声询问比自己矮上些许的柳红衣:“柳姑娘吃了吗?”
“舒姑娘,您与公子随意便是,奴婢吃过了。”
始终谦卑和气的柳红衣继而坐在古筝台旁,双手扶台,问道:“公子、舒姑娘,想听些什么曲子?”
舒梓璃在秦萧楚身旁坐下,温声说道:“请柳姑娘来一首《曲歌金陵顾》可好?”
柳红衣莞尔一笑,双手起势弹弦直接开腔唱道:“何处有虎?何处藏龙?山高自有虎,水深自藏龙。有风东来,有雨西去,唯有长安且安,长安且安,八百铁甲城头望,八十忠魂铁骨亡,盼金陵,卧虎龙盘,盼金陵,虎啸四野龙腾九川。”
秦萧楚对于这琴音听不真切,准确说是自己听不明白,能够听懂的便是这位红衣女子声如空谷幽兰加上词意铿锵,忐忑的偷瞄一眼舒梓璃,发现这位奇女子不仅是听的出神,还显现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实在令自己汗颜不已。
琴音似山间清泉忽然断流般戛然而止,柳红衣正襟危坐,完全不像是这座柳阁的主人,或许是有些累了,单掌依托着下巴趴在琴台上犹如疲倦的羔羊,神色柔弱体态魅惑,甚是动人。
随着琴声中止,秦萧楚也撇头看去,此时的柳红衣与之前大相径庭可谓是判若两人,只叹这类风尘女子总归是有诸多不幸才以此为生活,或许有些金丝雀的苦衷在内,秦萧楚也知道此时断然是不可多愁善感,怕会着了风尘之道,只是眼神不禁痴迷了起来。
不等秦萧楚欣赏眼前佳人的风情万种,舒梓璃不识趣的向柳红衣抛出一个疑问:“东宫可有往事?”
柳红衣略微思考了一番,继续弹弦唱曲语气幽怨道:“锦衣吹尽琵琶高,万贯只买小细腰。天涯处处生芳草,东宫夜夜笙歌闹。若无风雨袭美梦,床笫欢愉不得少,惹得旁人恼,旁人恼。”
秦萧楚只说这是舒梓璃在说曲目由柳红衣弹唱,也不在意,自己听着便好,谁知舒梓璃突地说出一句:“你这旁人若恼就好。”
秦萧楚这下便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正掩嘴而笑的柳红衣与一脸怡然自得的舒梓璃,看不出个什么情况,忍不住开口埋怨道:“你们说话也太费劲了。”
舒梓璃肆意一笑,解释道:“柳姑娘是说东边那位陆青儿的陆坊啊,夜夜笙歌,恼的人睡不着觉。还是我们家柳姑娘乖张,从未留过男人夜宿。”
秦萧楚这才听出舒梓璃言语中的深层含义,无非就是要自己接受这位红衣女子侍寝,但陆坊离的那般远,恼的人睡不着应当是有夸张成分的,也不去深想原因,只是岔开话题道:“就是那位同样在这四楼的歌赋绝色陆青儿?”
舒梓璃一脸笑意,反问道:“公子,你说除了她还能是谁,莫非公子喜欢那种夜夜笙歌的女子?”
秦萧楚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舒梓璃竟然会拿出这事来说,当下有些诧异,更为诧异的是为何舒梓璃要让自己接受红衣女子?秦萧楚百般思虑,却毫无眉目,面对舒梓璃的反问也懒得回答。
柳红衣继续琴声悠悠,舒梓璃还是那番兴致浓郁,饭饱后的秦萧楚坐立不安,奈何精神疲倦不堪,便朝着身旁舒梓璃说道:“要不出去寻家客栈住下?”
见公子开口说话,柳红衣也不认为这是无礼的行为,自觉将音律往低调了调,弦音不惹人言交流,人言不以弦音为噪杂。
舒梓璃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奴家说过今夜就住这了,公子不愿意嘛?”
秦萧楚看着房内几圈,也未找到个睡觉的地儿,自己正坐着的椅子虽说是用棉缎铺就,但地方太小,别说是躺着,就算缩着都是难以安睡的。无可奈何之下愤然起身准备朝门外走去,心中盘算着不论如何也要寻家客栈住下,然后养足精神明日早些赶路。
即使秦萧楚的动作如此之大,柳红衣那边依旧琴声不断,音调也是不高不低,视若不见。倒是舒梓璃急忙起身将秦萧楚拉住,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子,城内不安全,所以才找这处地儿休息,红衣姑娘今夜不会入睡,你就睡她的香榻便好。”
作势要出门而去的秦萧楚脚步一停,又回头看了看琴台旁的柳红衣,一语双关的问道:“当真?”
“奴家可曾骗过公子?”
舒梓璃有没有骗自己,秦萧楚不知道。但秦萧楚知道的是,如果舒梓璃不怀好意只怕自己如今可不会有这般言语自由,当即也想知道舒梓璃往后又有什么鬼点子出来,又看了看柳红衣背后那张被红珠帘遮挡的床榻,当即轻叹一声,说道:“也罢,只是会不会委屈了柳姑娘通宵达旦?”
舒梓璃轻声安慰道:“公子请宽心,柳姑娘喜于深夜静弹琵琶,不碍事的。”
秦萧楚欲言又止,总感觉夜宿女子闺房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但此时琴声已断,一席红衣拖地的柳红衣从琴台走来,在秦萧楚身前停下,说道:“舒姑娘所说无误,公子不必过于在意,红衣这就为公子更衣。”柳红衣说完便一双白皙的细手搭在秦萧楚胸膛,准备脱去秦萧楚的侠士劲装。
秦萧楚发自本能想要后退,却又发觉倘若真就那本畏缩岂不是令眼前人难堪至极?索性闭眼任其宽衣。柳红衣动作极为轻缓甚是温柔,但仅是脱下外套后,秦萧楚就急忙从柳红衣手上抢过外套自己朝床榻走去,悻然说道:“即使是青婵也不曾为我脱衣,我...我不习惯。”
两位女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秦萧楚说完直接掀起红珠帘,将背影留给帘外二人。红珠帘内,旁侧的木质梳妆台上摆放着铜镜,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稍显狼狈的模样,秦萧楚忍不住自嘲一句:“出息....。”
梳妆台跟前就是柳红衣的床榻,床榻以檀木制造,所以隐约透出一股檀香香气,一席红被整齐横堆在床内侧,除去檀香以外,床榻之上似乎还有丝丝暗香盈袖。
秦萧楚恍然之间有些心猿意马,配以眼前红床红灯红帘红枕,脸色也随之一红,低头看了看已经脱去外套的里衣,想着这红珠帘外还有两位姑娘,决定不能再脱了,一股脑侧躺在红床之上,拖出红被一角盖在身上,背对两位女子。
秦萧楚虽然心怀顾虑,但终究抵不过倦意爬上心头,昏昏睡去。
见公子安睡,柳红衣面向舒梓璃,双手相扣放置左腰,弯腰屈膝作礼。
舒梓璃望着红珠帘内心有感怀,自顾自的说道:“公子竟是这般不近女色?”
柳红衣温声细语:“兴许是年少,还不知这些事物。”
舒梓璃指了指方才秦萧楚坐过的位置,示意柳红衣坐下,转移话题问道:“近些年来,在这长安城内可还好?”
柳红衣蹑手蹑脚顺势坐下,答道:“舒姑娘挂心了,长安且安,红衣且安。”
舒梓璃眼神细眯,似在思考,只是简单答道:“且安且安,已是最好。”
舒梓璃不再言语,柳红衣也保持沉默。
良久过后,寒窗皎月秋风瑟瑟,些许乌云来来往往,此时夜已深,柳红衣许久都未曾静坐,当下也不愿去想太多,但转头一看,发现这位秦萧楚口中的奇女子已经斜靠在棉缎椅上进入沉睡状态,轻叹一声后起身从旁侧柜中取来一件轻裘铺在其身上,动作甚是温柔。
转身来到红珠帘外,透过珠帘见公子背身而睡,露出一个微笑后在琴台坐下,轻手抚琴一划而过,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的琴音,音律声不大,浅闻之宁静,深闻之悦耳。
清风楼两大头魁之一的琴棋绝色柳红衣,借着红烛映照,弹了一宿的古筝,弹了一宿的《安眠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