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醒来,姬凌生顿感头脑昏沉,似掺了浆糊,甩了甩头才得空打量四周,一间简单朴素得只剩明亮光线的屋子,比之说得上大气算不得阔气的姬家都寒碜不少。
依稀想起自己如落水狗晕倒在河边,然后线索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思绪,要是遇上拿活人做药鼎的歹毒高人恐怕死十次都不够。
从床上坐起,姬凌生瞧见一身朴素的旧道袍,翻开领子,左边的肩伤似被人细心打料过,纱布上连血迹都不见。姬凌生捡过靴子,一边穿一边暗自想到,应该是被好心人士救下了,可这青云山下又有何人家,难不成是在南地名号如雷贯耳的青云仙人?
姬凌生马上摇了摇头,嘟囔道:“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绝修士哪来的好心肠,管我的死活?”,一串轻快似雨滴的脚步声传来,姬凌生入世不在手中,但下意识抽出割过人肉后越加锋利有余的玉折子。
入世是姬凌生擅自给红镰取的名字,不敢说大学问大讲究,一点情怀是有的,老爷子地下有知会不会嫌弃。
“小兔子,你别跑!”,一句叫喊从门外传来,声音清脆稚嫩,姬凌生放下匕首,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姬凌生表情疑惑,惊讶道:“宝儿?”
小女孩身材小小,小脸却是胖胖,穿着白色小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姬凌生瞟了几眼,又扭头往边上看了几眼,发现小兔子早已跑得无踪,不由怒上心头,立马对姬凌生怒目以视,哼道:“就怪你,小兔子跑了!臭姨爹!”
存了几分难与人说欣喜的姬凌生给几句骂傻,张口结舌道:“不是,这……”,娇小可爱难掩脾气任性的宝儿没有理他,嘴里悄声叫着小兔子就张望着走了,等小刁蛮宝儿走了之后,姬凌生才目瞪口呆的把话说清楚,“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给我回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姨爹?给你吃的冰糖葫芦和花糕打水漂了?”
说着说着,姬凌生突然一拍脑袋,叫道:“雪玉。”
似心有灵犀般,从门外飘出一个软糯轻柔的声音,“这么大人还跟一孩子置气,难怪宝儿总给你摆张臭脸。”,门处转出一人,正是几日不见眉间忧愁越发明显的老板娘,雪玉走进门来,将一碗热汤放在姬凌生手上。
姬凌生听出雪玉话语中深埋多日的愁怨,不敢作答,只得哈哈一笑,仰头将热汤喝下。见姬凌生喝完汤药,雪玉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则不依不饶,“若不是我来寻你,只怕你这来去无忧的大侠早忘了我吧。”
说到这,雪玉眼角已有泪花闪现,姬凌生心有余愧,双手枕头躺在床上,叹息道:“世间那么多条路要走,总有一条是要独行的。”
动了情尤显坚贞热烈的雪玉抓过姬凌生的手,也没有害羞,出奇的温柔,“我还不是追上来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姬凌生平生最不愿欠人香火人情,即使为恶思岳也不曾白拿过别人半子铜钱,唯独男欢女爱之事理不清楚,拿捏不住,现在想来,这情债可比人情难还得多。雪玉今天未施粉黛,双眸光彩夺目,姬凌生望得痴了,雪玉笑脸映桃花。
“这么看着我作甚?”,雪玉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周围蒙着一层薄薄的韵红。
姬凌生笑了笑,神情恍惚说道:“明明几日不见,反倒像隔了几个秋冬。”,雪玉笑意更多,酒窝像是消不下去了。
雪玉娇嗔一声呆子,姬凌生轻笑一声,将她拉入怀中。雪玉开头还羞涩,后来也就不管不顾了,恰好在思岳城中的经历,任凭姬凌生搂着她,如果能拥到白头,便是最好。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姬凌生在大风中跌宕许久的心情有了一丝平静,姬家没了后他难再有好心情的时候,偶尔癫狂大笑也只不过是聊以自-慰、意气上头,他每每会在半夜因姬长峰的脸而惊醒,因姬玄的话而懊恼,因白月的笑而悔恨。
雪玉把头靠在姬凌生左胸,轻启红唇:“你走后我睡寝不安,前日又遇见姬老先生托梦于我,说你命途多舛让我好好顾着你,我心中害怕就急急赶来了。你有梦见他们吗?”
姬凌生眼神麻木,喃喃道:“当然有,我梦见他老人家跟我吹嘘召集地下的兵马旧部,说要去找阎王老爷扳手腕,我还能听见月儿叫我少爷……”
稍稍抬头,雪玉瞥见他脸上藏得极深的悲怮,听着他的玩笑话,她一点笑不出来。
姬凌生不自觉地抱紧雪玉,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珍宝,“可每当我醒来,他们又都消失了,每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姬家亡了呀!”,从小便对亲人离丧有切肤之痛的雪玉此刻也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摆摆手道:“不说了,没意思,矫情得很。你一路都跟着我?”,雪玉点点头,食指在姬凌生胸口画着圈,眼神温柔。
姬凌生把脸贴在雪玉如云秀发上,轻声问着,“你是修士?”
雪玉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我厌恶修士,但想着给我娘报仇就逼着当了修士,没想到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略知一二的姬凌生只得摇头,没有说话。
雪玉用手去摸姬凌生的脸,胡子拉碴,有种奇异且让人欲罢不能的触感,雪玉想了想又慢慢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远远的跟着你的,你遇狼害时我便想出手,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会责怪于我,所以我忍住了。后来过河的时候,我为你架了座桥,不曾想还是功亏一篑,看你过河的时候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你过去了,不然……”
雪玉话语止住,泫然欲泣,姬凌生忙安慰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坏人不是活千年吗?我可是坏人中的下下等。”
雪玉破涕为笑,打了姬凌生一拳,道:“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姬凌生挨着不痒不痛的一拳,心里和脸上笑成了花,见姬凌生如此模样,雪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姬凌生皱眉问道:“你叹什么气?”
雪玉轻枕在姬凌生肩上,柔声道:“别人见着你这样准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却非要装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姬凌生指间缠绕着雪玉的发丝,恰似绕指柔,如抚伤灵药。
“我们现在是在哪?”
雪玉到嘴的话被姬凌生打断,只得幽幽回答道:“还能在哪,你不顾我也要去的地方。”,姬凌生面色苦涩,心里估量着这件事得被雪玉惦记一辈子。
低头思量了一下,姬凌生抬头斟酌着说道:“青云仙人是你爹?”,雪玉沉默,平淡至极的表情里看不出爱憎。
不过姬凌生当做她默认了,他一时好奇起来,这个在思岳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雪玉恨得咬牙的父亲。
“委屈你了。”,姬凌生捧着雪玉俏脸说到,为了姬凌生豁出一切的雪玉阁老板娘只是微笑不语。
姬凌生忽然皱眉,感觉小腿被人猛踢了一脚,张目望去,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脸蛋,宝儿举起药锤大小的小拳头,恐吓道:“不准欺负雪姨。”
姬凌生一脸茫然之色,纳闷道:“我哪欺负你雪姨了,你这丫头怎么青天白日冤枉人?”,宝儿怒哼一声,又踢了姬凌生一脚,不疼不痒,着实让姬凌生很是无奈。
在一旁偷笑半天的雪玉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宝儿听完半信半疑的点了个头,放过了对姬凌生的敲打。姬凌生正松一口气,忽然发现小丫头甩着两根辫子,把他挤开,钻进雪玉怀中。
小丫头意思再明显不过,雪姨是她的,姬凌生靠边站。
姬凌生把手伸了过去,除了一串牙印一无所得,擦掉手背上的口水,姬凌生隔着距离的对雪玉说道:“你怎么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雪玉掩唇轻笑,揉着宝儿的脑袋说道:“我既然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回去,宝儿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自然得跟着我,怎么,你不乐意?”
姬凌生学宝儿拨浪鼓摇头,一语中的道:“这妮子和我不太亲,有糖葫芦还好说,没有铁定说不了几句就要给脸色。”
宝儿从雪玉怀中转出脑袋,对着姬凌生示威撇了一眼,雪玉见状微微一笑,道:“宝儿从小到大黏着我,平日也没人和她争宠,现在见着你估计是在吃醋呢。”,姬凌生撇撇嘴,悄悄把手放到雪玉肩上,宝儿眼尖,立刻张嘴咬了上去。
姬凌生悻悻然缩回手,宝儿马上张牙舞爪的做了个鬼脸,姬凌生立刻迅速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然后收手而笑。
不料双辫丫头直接就哭了起来,这一哭,姬凌生和雪玉都慌了神,雪玉埋怨的看了姬凌生一眼,慌忙哄宝儿不哭,又在她面前看似重重的打了姬凌生几下,宝儿这才止住哭声,泪水瞬息消散露出狡黠眼色。
“姬家小子,你出来。”,从外面传来一个轻淡声音,落在姬凌生耳中却似奔雷滚滚作响,耳膜震快破裂了还是不断的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