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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女皇帝和自知之明

横生 周庭治 5996 2024-10-21 04:14

  碰壁后的第四日,姬凌生进了宫。

   小德子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姬凌生盼来了,他眼窝深陷,连着几天没睡踏实,像个逃犯,梦里都在提心吊胆。天不亮,就跑来宫门口守着,以免又被人找茬,奈何那姬家少爷胆敢把公主撂一边,不来了。慌得小德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去姬府请他,又不敢回旨,一站就是一天,身心都被烈日灼烤着,无比煎熬。

   见他形神消瘦,姬凌生没有怜悯和慰问的意思。有的人,你对他好,你可能瞧不起你,你对他不好,他依旧瞧不起你,姬凌生觉得小德子可能是这类人,所以保持不咸不淡的态度,大咧咧道:“小凳子,你这几日都在这等着的?”。

   不敢纠正自己名字的小德子低眉垂首,恭声道:“皇上吩咐奴才带姬公子去见公主,自然要见着才算数”。

   姬凌生感觉问了句废话,不想再现丑,于是挥挥手,示意小德子带路。

   小德子低头哈腰走在前面,宛如没吃饱饭的马,踏着碎步,快也快不了,使得姬凌生在后面悠哉游哉的也能跟上。

   据姬凌生观察,小凳子的衣服大约是借来的,不然没必要如此胆怯。举凡半路遇着个官,甭管大小,他都恭迎拜送的,全然没有大内红衣总管该有的春风得意,只有虫蚁在蛛网上挣扎时拉扯出的胆战心惊。姬凌生想象中的皇帝近侍,该出访如钦差,待人时应常把“如朕亲临”挂在脸上,当如史书所写的那样祸国殃民,否则没必要记录。他觉得小德子的表现不应该。

   他又想,这是人之常情。跪得久了容易站不起来,或者习惯性的往上爬,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在哪停下,等回过头,后面也没有路了,好比挂在悬崖边的人,没有爬上去的力气,可松手就会死,只能苦苦支撑,慢慢等死。因此,他对小德子的同情点到为止。

   姬凌生也略微感到心悸,自从他断了修炼的念头,这几年走马观花,声色犬马,不过是肆意放荡,及时行乐。

   可假如他不是一道灵根又当如何?修炼终究是为了什么?姬凌生感到困惑,是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还是解这个惑?如果自己选择修行,会不会是条不归路?修炼的尽头是什么?到了那时能得到什么?独自一人无欲无求的永生吗?那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摇摇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自己破罐破摔,遇不到这个问题,索性留给那些修炼有成的人去解决。

   忽然听见小德子小声喊他,姬凌生定睛一看,发现小德子已跪伏在地,宛若一只大乌龟。前面不远站着一人,左右两排带刀侍卫摆开阵仗,将那人护得安若泰山。

   黄袍加身的岳明修神采奕奕,含笑看着愣愣的姬凌生。

   姬凌生见来人是岳明修,来不及细想,抱拳一拜道:“参见皇上!”

   姬长峰不用对皇帝行礼,不代表姬家人也有此殊荣,无论是长辈之礼还是君臣之礼,姬凌生都得拜上一拜。

   岳明修右臂虚浮,绣着的五爪金龙一阵阵晃眼。他让姬凌生免礼。

   “凌生怎么今日才来?”

   姬凌生感到为难,总不能说小爷不待见你闺女,聚拢心神后歉声道:“回禀陛下,前两日偶感风寒,怠慢了公主,还请陛下恕罪!”。

   “紫茗今日在宫中吗?”,岳明修轻哦一声,接着说道,不知道在问谁。

   “公主殿下前几日去御道场夏狩了,昨儿才回来,今日应还在宫中歇息。”岳明修侧后的一个老太监弯腰答道,那声音不阴不阳的,尖锐不平,宛若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的惨叫,让姬凌生很不舒服。

   他倏然觉得“小凳子”那奇怪的嗓音变得顺耳许多,起码不伤耳朵,也不坏心情。姬凌生不知道那奴颜婢膝的老太监叫什么,能摸到皇帝的屁股,想必地位不低。只是谄媚模样让姬凌生很是反感,颇像儿时缠着他的几个散官,啥本领没有,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绝。他相信小德子是谨小慎微的一步步爬上去的,也相信这厮是偷奸耍滑钻了空子蹭上去的。

   姬凌生年轻气盛,懂得人情却看不惯世故,不想对太监嘴脸多看一眼,只好低头,漫无目的看着地砖间的缝隙。

   岳明修听到答复,沉思着说:“如此甚好,那凌生你赶紧去见紫茗吧,朕就不耽误你了。”,快把地板看出花来的姬凌生闻言抬头,故作欣喜的用劲点头,心里暗暗地骂。

   目送姬凌生远去,隐没在重重楼影里,岳明修仍挂着笑,眼睛变成两条细缝,让人看不透。他忽然问道:“紫茗这次出城有何战果?”

   老太监笑道:“公主这次擒了条快成精的金钱雌蟒,足有四丈之长,连相国大人都夸赞不绝。”,他说话时的神气,似乎这战果有他的一份功劳。

   岳明修点点头,喃喃道:“可惜是条雌蟒。”

   姬凌生拐过楼角,轻轻松了口气,面对那头笑面虎他依然紧张,他也搞不懂,为何自己总爱在皇帝面前装傻充愣,隐约有种直觉,犹如那些遇到天敌会装死的动物一样。他两手在腰间抹了几下,汗水擦净了,随即打定主意,办完事一定要从侧门出宫。

   绕过金銮殿,又走了些时候,两人到了后宫,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小德子转身对姬凌生说:“姬公子,这便是公主的寝宫,奴才只能送到这了。”

   姬凌生点点头,小德子功成身退。姬凌生在门外看不出名堂,念了遍匾额上金漆烫的紫凤殿三字,他感觉到心绑了块石头,直直往下沉,一口气差点提不住。姬凌生整理了下着装,长长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昂首进门。

   姬凌生眼睛盯着脚下,小心跨过门槛,一个丫鬟跳出来,躬身向他行礼道:“敢问是姬公子吗?”

   姬凌生点头,“奴婢叫燕儿,公主派奴婢来给公子领路。”,姬凌生再次点头。

   燕儿匆匆打量完他,红着脸,脉脉含情的与他对视一眼,姬凌生在思岳臭名昭著,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假如他不发难,第一眼的印象也不会太差,为此那宫女走路的时候,要像鸭子那样扭着屁股。

   深宫里面,受限于各种规矩,宫女们不得不洁身自好,进宫前妄想的勾搭王侯子嗣,早在吃过几天苦后,就丢得一干二净。况且待得久了,难免心气也高了,瞧不上那些个守岗的兵卫。难得遇到个白净公子,她觉得不能错过。

   姬凌生最近眼界高涨,跟个挑三拣四的老饕似的,口味逐渐刁钻,这种身段和容貌还没长开的小姑娘自然提不起兴趣,所以对燕儿的秋波暗送视若无睹。燕儿见他无动于衷,心底潮起了恼怒,暗骂他不是男人,同时自信公主绝看不上他,仿佛自己就是公主本人,心底又多了分快意,于是老老实实地带他进去。

   姬凌生经过院落,到处是花花草草,错落有致的,显然极有讲究,显得到此的人若不评鉴一番就说不过去。他叫不出名字,懒得多看,没人在场,他没兴致去附庸风雅,费时费力不说,马脚也多。

   走近了,姬凌生观察着公主的寝居,好像一块过于精致的雕花豆腐,让人不敢妄动。第一眼看完,姬凌生觉得这儿没雪玉阁看着舒心。

   途中一处让他多留意了会,是个马厩,大得像座宫殿,却只养着两匹马。

   当时他见到小公主,正好她打猎回城,在宫门口下轿子。她只静静站在那里,引走了他所有注意。如今两人只有一步之遥,姬凌生感觉胸口有什么在涌出来,可能是有话梗在嗓子眼,也可能心要跳出来,想吸气压下去,可徒劳无功,离那正殿越近心口越堵得慌。

   到了!几步路下来,宛若被押往刑场的犯人。

   站在门口,姬凌生使劲捏捏拳头,在腿根猛掐一下,顿了几息,正当燕儿疑惑转头时,他大步走了进去。

   中间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了茶几,团团青烟从两侧的紫金香炉中溢出,将殿内烘托得直如人间仙境。矮桌旁是岳紫茗端庄清冷的脸,她什么也不说,静静坐在烟雾缭绕里,似个谪仙人。

   一眼过去,姬凌生眼里的风景都在惊颤,这种感觉是见到柳若兮时不曾有的,想来柳若兮应比岳紫茗更美,但蒙着面纱,好似隔了座山。而岳紫茗在他眼里,至少不是遥不可及的。

   “姬公子?”

   姬凌生醒过来,暗骂自己没出息,岳紫茗仿佛履行义务般的叫醒他,接着再不说话,显然绝不会是因为害羞。姬凌生却觉得自然,似乎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就像冬天本来就是冷的一样。

   他傻笑着,扶着脖子到矮桌另一边盘膝坐下。紫茗公主低着眉,信手沏茶,将茶杯推到姬凌生面前,说:“姬公子,此事父皇已知会我了。”

   她语气淡漠得不应该,倒不像刻意装出来的冷淡,极寻常的样子,仿佛是吩咐佣人,没必要掺杂感情。姬凌生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也不喜欢抬头看别人。宛如泼了瓢冷水在头上,他晕乎乎的脑子逐渐清醒。他理想中的迎娶公主,当如河水撞上堤岸,一拍即合。他设想过自己可能会无功而返,但不该是这样,仿佛自己伸脸给别人打。

   “那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姬凌生有点想溜,却不愿白来一趟,最后选择开门见山。岳紫茗左手送茶杯到唇边,右手捏杯盖拨茶,呡一口,放下,避重就轻地问:“姬公子觉得这茶水如何?”

   姬凌生低头看着茶水,觉得又烫又苦。

   他觉察到从始至终公主都没看过自己,似乎眼睛看不到他这号人,连这几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烫茶顺着喉咙下去,立刻腹中一团温热,呼出一口热气,姬凌生有种受挫的感觉,像是刚破土而出的春笋,没机会长大就让人一锄头挖掉了,他强笑道:“公主殿下泡的茶自然是好茶。”

   岳紫茗轻轻摇头,并未再接下文。

   ……

   等姬凌生走后,一个青年掀开幕帘出来。

   他望着姬凌生离去的方向,忽而转过头,笑着问道:“你说这件事,是姬长峰对皇上的试探,还是凌生他真喜欢你?”

   岳紫茗头也不抬道:“你好像很中意他?”

   青年点头笑道:“那自然,跟他打交道很有意思。不过他好像看我不太顺眼,上次当面骂我伪君子,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可没人敢说,所以我这伪君子,很欣赏他的真性情。”

   见她不为所动,青年继续说道:“姬家要不了多久起势,不过皇上好像还没发现,以为自己能先发制人。我倒想跟你对一次棋,但父王要我静观其变,你又没有大权,实在可惜。若皇上稍微聪明点的话,早把皇位传给你了,思岳首位女皇帝,这才有意思嘛。”

   “白捡的江山有什么意思?”,她这样答道。

   接着她终于抬头看向青年,平静地说:“你在试探我?!”

   听不出她是在质问,还是陈述一个事实,青年不置可否,仍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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