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生心神摇晃,半响没能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今日柳若兮没戴面纱,素面朝天,现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她鹅蛋脸上没有装饰,简单明亮的五官,反衬得寻常女子不过是造物主随意的笔画,不过老天爷偶尔也会善心大发,用心去雕刻女子的眉眼、耳鼻或者嘴脸,却不会全部赐予,就算给了也是胡乱拼凑,像是好材料炖了一锅稀泥,叫人没有胃口。她却得天独厚,不仅有了好食材还得了好菜谱,浑然天成地展示出上苍对她的偏爱,想必天上的仙人见了,也会为她去吸食人间的烟火。
姬凌生呆若木鸡,齿间积满口水忘了咽下,初次见到柳若兮真容,对他冲击大了些,就算他这等猎艳无数,虽无一采撷,可自忖见过不少美人佳偶,可都当不上“绝色”二字。
女子都爱摆弄脂粉,用以仿造出自满的脸蛋,恰能弥补生来的缺憾,就算模本是雪玉和岳紫茗的天生丽质,也能有七八分的神似,唯独柳若兮的姿容,会让技艺娴熟的妆师见了也无从下手。上天向来不怜惜人,所以有了人无完人的说法,姬凌生却在她脸上看不到这种造化的缺陷。才省悟到,他的眼力还不够,唯有老天爷才能看出她脸上的白玉微瑕。
世间竟真有如此女子,姬凌生大致猜想过柳若兮美貌,但只是按凡俗眼光来看,见到真人后反而记不起那些浅显想象。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迹姬凌生一直以为是史册杜撰,能当上皇帝的,不说雄才大略,好歹是拎得清轻重的,江山和美人,有点脑子都会选前者,天下美女芸芸,可社稷只有一个。
当然他知道自己斤两,胸壑里容不下一个庙堂的城府谋略,所以选后者的纨绔公子是不会细究其中是深情所致还是色迷心窍,只是忽然记起这件趣闻,对比柳若兮姿容,觉得不全无道理。
“姬公子。”,姬凌生意识到自己失态,这个场景与当日面见公主何其相似。如果再见公主,他相信完全可以从容处之,公主与柳若兮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筹。
姬凌生直勾勾盯着到现在只发一言的女子,眼中欲望炽烈不加掩饰,笑眯眯问道:“柳姑娘怎么在这,莫不是当日一别,你对小生追念得紧,终于迫不及待,赶来相会了?”。
柳若兮微微一顿,这一路行来所遇蟊贼不少,敢出言不逊和毛手毛脚都死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还没有一般公子哥人上来先问寒问暖的翩翩仪态,问话直截了当,不带礼仪,活像个地痞无赖,这对她来说,算件新鲜事。
“我途经思岳,想在此停留几日。客栈宵小猖獗,我弱女子一名,孤身不敢入住,所以想在贵府借住几宿,姬老先生已经同意,不知姬公子意下如何?”
姬凌生心中大乐,这丫头挺厉害,拿老爷子压我,难道不知道我最不吃的就是这套?经过一开始的惊艳,姬凌生脑子逐渐清明,他第一次感谢黄道一星开在脑子里。一个绝代佳人要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又不吃亏,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占到一丝半毫的便宜,何乐而不为,姬凌生点点头算作同意。
柳若兮表情并无太多惊喜,看来是料定如此了,姬凌生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暗道,这女人是吃定我会同意了?她的根据是什么?本少爷好色吗?
三人商议完毕时,白月已经走了进来,白月在姬家是连少爷姬凌生都敢拉下床的丫鬟,闯个大堂算小意思了,况且她和老爷子亲切着呢,老爷子这一家之主宠她无比,谁还敢有怨言。倒是柳若兮上下打量了下白月,一个仆从这样不声不响的闯进来,下人逾越礼节在一般人家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而姬家两个主人都没有意见,姬家不是没有女眷吗?她反而摸不着头脑了。
白月走进喊了一声姬爷爷,姬长峰笑着应了一声,白月进来后便直直的望着柳若兮,眼中的艳羡让姬凌生看得好笑。
白月看着比她稍大的柳若兮问道:“姐姐,你是从哪来的?”。
被晾在一旁的姬凌生轻咳一声,结果白月头也没回的道:“少爷,你该吃药了,在厨房呢,你自己盛吧!”,柳若兮双眼睁大,听闻姬公子在皇城恶名昭彰,怎么到了家中反而地位凄凉,被丫鬟使唤。
白月争强心弱,无意和人比较,况且面前女子姿容仪态比自己超出太多,一眼就看出高下,比是比不过的。白月常年闷在府中,不曾与人结交,突然来了位女客,两人又年纪相仿,很快有说有笑起来,尽是些脂粉红妆的女儿私话,把姬家真正的两个主子晾在一边,姬凌生不会和白月怄气,只是听见女子说起桃红珠白多少会不自在,幸而姬长峰出声说道:“月儿,你带柳姑娘去客房吧,可别怠慢了客人。”,白月乖巧点头,向姬凌生微微一笑便拉着柳若兮走了,走之前柳若兮瞥了眼姬凌生,见他一脸失宠神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走后,姬长峰看着姬凌生,问道:“你之前认识她?”
姬凌生点点头,答道:“之前在雪玉阁见过,不过那时她蒙着脸,打着卖艺的幌子闹了一通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那你如何知道是她?”姬长峰长眉一抖,笑着问,姬凌生摇头失笑,反问道:“这还能认错?”
姬长峰附和点头,又莫名怂下肩头,摆出神秘笑容,悄声问道:“你可知她什么来头吗?”
姬凌生面容一肃,语调一变,“什么来头?”
姬长峰像客栈酒肆里抚案而坐的说书老头,抖弄白眉,轻捻胡须,清清嗓子后摇头道:“我也不知。”,姬凌生把头撇向一边,无话可说。
为老不尊的姬长峰拍拍孙子肩膀,忽然笑道:“凌生,听说你和那个雪玉阁的雪玉勾搭上了?”姬凌生无言以对,勾搭?说得跟偷奸背德一般,无奈只能点头,姬长峰看他点头,眼中露出笑意,想笑又没笑出来,就憋着偷笑,一看就不是啥正经笑容。姬凌生就纳闷了,姬长峰偷着乐了半天,最后化成一句:“你小子,好样的!”
姬长峰笑着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姬凌生在大殿内不知其所以然。
人走殿空,姬凌生一人站在空荡的大殿也没意思,左右无事便回屋了。
姬家大院的房屋清一色不起二楼,所以为了不失威风,房梁比别处都高了几个头,姬凌生经过一处阁楼,这是姬家客房,比主殿稍矮。此时楼中有人,窗中透出澄黄光亮,姬家没有其他访客,一年四季也没几个入宿的,除了那些个如今被派遣各地的麾下将领偶有来访,再无人敢在姬长峰这尊杀神宅中就寝,姬凌生停住脚,这应该就是柳若兮所住。
姬凌生径直走了过去,推开门,柳若兮坐在椅子上正在点燃第二盏灯火,对有人闯进没有意外,也可说是未卜先知,姬凌生见到柳若兮反应,瞳孔微微一缩。
柳若兮见来人是姬凌生,像是早有准备,柳若兮放下手中的火折子,站起身来,带着大户人家千金的富贵仪态,朝姬凌生施了一礼,在火光旁的柳若兮,玉颈赛雪,皓腕凝霜,妙目晶眸中映着红光,倾国倾城。
姬凌生一时有点口干舌燥,胸口突突直跳,赶紧低头,强自镇定后打着哈哈问道:“这屋子还合适吧?”,柳若兮轻点螓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姬凌生的不为美色所动并没有让她产生好感或心有不服。
姬凌生见她从容不迫,自己不愿落个下乘,长呼一口气,沉下心来道:“那日你在雪玉阁又是怎么一回事?”,柳若兮柳叶细眉一皱,姬凌生的唐突语气和开门见山她不太能接受,她见过各类青年才俊,大多看起来气度不凡,胸有沟壑,甚至还有仪表堂堂却暗藏祸心的,也有一心悟道,视红颜如白骨的,像姬凌生这样受私欲所驱又竭力遏制的狼狈模样,反而少见。
“我初到思岳就听闻有个极有趣的狷狂人儿,就想去见识一下,但奈何没接近的本事,只略通管弦丝竹,于是借宝地施展手段。”
柳若兮还是答了上来,姬凌生低眉沉吟了会问道:“我?”,柳若兮点了点头,姬凌生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她动了春心看上自己
见他神色茫然,柳若兮笑道:“我是听友人所说,姬公子不必在意,今儿来这一趟也算见识了姬公子的待客之礼。”,姬凌生现出原形,咽了下口水,不得不说,这女人笑起来真他娘的好看,比那看走眼的白痴公主可强十倍。
柳若兮还是没有帮他解惑的意思,自己亦心存疑虑,照传言来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名声极差的姬家公子岂能不饿虎扑食?
姬凌生问完之后转身准备离开,柳若兮楞了一下出声说道:“你就不问问其他的?譬如我从哪来什么的。”,姬凌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对人心倒是没什么把握。
柳若兮见他发笑,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姬凌生侧身站着,扭着脑袋,咂咂嘴道:“你难得以为本公子会见色起意?我可没活腻歪,实不相瞒,我现在手心还全是汗呢,啧啧啧,女修士,这在思岳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倘若方才我要是有了异心,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再者来说,咱俩风牛马不相及,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就算舍了一身剐未必能把你拉下马,本公子可不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从未有如此待遇的柳若兮愣神,良久才皱眉说道:“我不信。”
姬凌生转身就走,过门的时候顿了一下,转身努努嘴说道:“回头去城里再好好打听下姬家大少爷,这次招子放亮点。”
回过味的来柳若兮一个人留在屋子,终于没了雍容姿态,冷笑道:“难怪你这么关注他,原来是一丘之貉。一个风半衣拿我当摸不到的灵气就算了,又来个姬凌生,有贼心没贼胆,这南地的人倒真挺有意思!”
姬凌生听到声音,隐约觉出是在骂自己,不太服气,回去想理论,但房门紧闭,他找不到进去的托辞。他望着那还是二十年前样式的窗棂,上面糊的窗纸大约几年没有换过了。
想了想,姬凌生蘸了点口水,轻轻在窗纸上桶出一个洞,屏息往里面看去。
只见烛光微微闪动着,忽然,火光猛地一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