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天雨阁中的一天,外界一个时辰。
所以对于依旧停留在晚舟城的人来说,自百万修士全部进入慕容家天灯拍卖会小天地到现在,仅仅过了不到两刻光景。
三碗面馆里,一名身着黑衣,头绑黑色发带,双耳之上戴黑色耳坠的年轻人,正在嘶溜嘶溜大口大口吃面。面是三碗的招牌之一“猪骨面”,用猪大骨棒熬制数个时辰的秘制汤料再配上极其筋道的长面,出锅后加入几大片鲜肉和半勺葱花,堪称人间美味。
其实三碗面馆这几日除了“接待”过两位书院君子外,根本就没有对外营业,两位君子走后,面馆基本就成了黑衣年轻人一个人的食堂,一天三顿面条不重样,怎么吃都不会腻。
“嗝——”年轻人吃完最后一根面条,又端起大碗将剩下的骨汤一饮而尽,极为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接着好像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变戏法般的拿出一盒糕点,一块一块品尝起来。
“猪骨面配桂泥红枣糕,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唉,山上那些动不动只知道闭关的蠢货们,哪里会知道这些人间烟火的妙处?”年轻人边嘲讽,边将手伸进搞点盒中,准备拿走最后一块红枣糕。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赶在了他前面顺走了枣糕。
黑衣年轻人有些无奈。
“境界高了不起啊?”年轻人看着面前身着青衣、秀发如瀑,一双玉足不着寸履,面容胜过万千人间角色的女子,默默想到。
天不怕地不怕的黑衣年轻人面对青衣女子时,也只敢在脑海里腹诽几句。
“的确了不起啊。”绝色女子有些懒散的坐在他对面,朱唇轻启咬了一口枣糕,淡淡的说道,声音空灵无比。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看到此情此景,恐怕都会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但黑衣年轻人心中现在只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就如同小白和凉之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二师姐...”为了自己一会好过一些,黑衣年轻人有些讨好的笑了笑开口道。
“嗯?”女子听到称呼,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只觉心跳漏了半拍,不是因为女子容颜,而是意识到说错话了。
“咳咳。”年轻人干咳两声,也不继续落座,反而屁颠屁颠站起身来,笑嘻嘻绕到女子身后,伸出双手在女子头顶轻轻按摩起来。
“师姐,我的好师姐,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年轻人一边按一边问道。
“哼,我要不来,小师弟和小白不得被你欺负死?”女子吃掉手中糕点,语气依旧慵懒。
“嗨——哪能啊师姐,小师弟也是我的小师弟不是,我这个做三师兄的,平日里那可是最疼他的。天地良心!什么欺负不欺负的,纯粹都是瞎说!”黑衣年轻人信誓旦旦。
“呦,良心?你还有这种东西呢?”女子好像听到了好玩的事情。
“当然了!”年轻人拍着胸脯说道,“我这个做师兄的,肯定处处为师弟着想,师姐你没瞧见刚刚我耗尽半身灵力,就为了给他送一枚丹药进去么?为了恢复这些灵气,我可是足足吃了三大碗面,天底下哪里还有我这般好的师兄,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女子也不接他话茬,半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让年轻人按得再重一些。
“几个月的时间,就捣鼓出那半枚天剑丹?”女子有些不满的问道。
“我的好姐姐啊——”黑衣年轻人面色一苦,瞬间哀嚎起来:“你可知道我为了这半枚丹药,去了多少秘境,遇到多少危险吗?有两次差点就回不来了!凉之是师弟,我难道就不是吗?您老人家如此偏心,实在是令人痛心!痛心啊——”
年轻人干嚎半天,女子对此全无反应,甚至微微有些打盹。
年轻人有些无奈,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口道,“剑宗那些一根筋的家伙,半枚足够了,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洛行川可不是什么一根筋。”过了片刻,女子微微睁眼说道。
“但也幸亏是他,此事才好办,不然换一个剑宗的什么废物长老,怕是认都认不出天剑丹。毕竟传说中现世的最后一枚,也有数千年的时间了。”年轻人恢复了嘲讽深色。
“嘿——”二人沉默片刻,年轻人突然笑了一声,“老四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等事情一结束,慕容家恐怕将要消失大半家产。”
“能挣才能花,胖子挣钱的本事,天下少有。”女子依旧淡淡说道,“不过,难得见你心有顾虑,所为何事?”
年轻男子一顿,随即无可奈何道:“师姐难道不清楚?”在师姐面前,凡是境界不如她的修士,心中所思所想毫无遁形之处,心声之大犹如雷鸣。
“因为李忘?”女子突然觉得有些有趣,开口问道。
“哼,我们这位监国大人的确不简单,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被捧上天的毛头小子,如今看来倒是低估他了。朝廷在这关键口儿,不仅允许天灯盛会举行,更允许百万修士同聚于此,若非拥有万全的把握,怎么也不该如此托大才是。李忘这个人的心思,当真晦涩如海。”黑衣男子接着说道,“世间十二卷修士不过百余数,可如今仅晚舟一城便有其二成之多,一旦有所变故……”
“无妨。”女子淡淡道,“天塌下来,还有书生顶着呢。”
黑衣男子瞥了瞥嘴,用不太熟练的北方方言问道:“他现在搁哪呢?”
“好像在去京城的路上。”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百媚丛生。
“说是为了尝尝上京的糖葫芦。”
黑衣年轻人十分直白的翻了翻白眼。
......
山海圣朝国都京城、也叫上京城、圣城,乃是天下最大,且独一无二的巨城。每日自开城到闭门之间,数万人来来往往,或求学、或求仕,或行商、或销金,亦或者单纯前来朝圣与游历。
此刻城门外,有一名看似而立之年的灰衣书生,面容普通,身后背着一个青绿色竹箱,站在一条十分狭长的队伍中央,等待接受盘查,进入京城。
“阿嚏——”被午后阳光晒的有些犯困书生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呵呵,年轻人。”书生身后响起一位老妪和蔼的声音,“急着进京,一路风餐露宿,着凉了吧?”
书生闻声回头,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家,戴着头巾,有些关系的看着他。
“嘿嘿。”书生有些腼腆一笑,拍了拍胸脯,向老妪笑着说道:“无妨的婶儿,身体好得很呢!”
“嗨呀——”老人家摇摇头,叹息一声,仿佛对书生的话不太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哪有几个真正注意身体的,都觉得自己年轻,什么都无所谓,等到老了落下病根儿,像我这样动不动腰背疼痛,可就知道厉害了。”
书生笑着点点头。
“来京城求学?”老妪开口问道,瞧着书生年级不算轻,应该是那种在某地书院苦读数十载,却一直无法考取功名的人。索性变卖了所有家当出门游历,专挑大城重镇,期望有一些奇迹发生,做那千里之马偶遇伯乐,得以另辟蹊径步入仕途。只不过以此发迹的读书人的确凤毛麟角,想当年老人家与那早已仙逝多年的老头子就是这么认识的,所以老妪看到此时的书生,不免有些发自肺腑的担忧。
“就是来转转,见见世面。”书生笑着说道,“未曾想还没入城,入眼便气势磅礴,这城墙怕不是有数十丈高了。”
老人家笑容温和。
“婶儿您这是?”眼看前方队伍还长,书生便与老妪闲聊起来。
“到城郊看病,这不才回来。”老人家回应道。
“为何去城郊看病?京城里的名医大夫应该比比皆是才对。”书生有些疑惑。
“呵呵,都是些陈年的老毛病了,老婆子正常的腰腿疼痛罢了,城内的医馆大多价格昂贵,我舍不得花钱。何况我那儿子平日就在这东门当值,老大不小的人了,好不容易半年前与邻街一个不错的小丫头相好,商量着过些日子便去提亲。所以在这关键口,可不能因为我这点小毛病乱花钱。”
年轻人眯眼而笑,天下父母,大多为子女操碎了心。
在与老妪攀谈中,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城门口,一番盘查过后,书生与老妪作别。
“有功夫来婶儿家,给你做两手家常菜。”老人家不知为何,对这名书生越看越顺眼,知书达理脾气还好,听老人家絮絮叨叨半天,没有半分不耐之色。所以老人家是打心眼的喜欢,所以临别之时告诉了书生自家地址,邀请一定要来吃饭,介绍与他儿子多认识个朋友。
书生握了握老人的手,笑着说一定,随即转身入城。
“娘!”一道爽朗的声音叫住老妪,一个年轻人笑着像她走来。
“还在当值,怎的就从城头下来了?”老妇人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连甲胄都不穿,让你们伍长看见,还不得训斥你?”
“嘿嘿无妨娘,伍长知道您今日外出看病,让我提前轮休,下来接您回家。”年轻人笑着说道,接着接过老妪手中的药,扶着她的胳膊问道:“哎娘,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先生是谁?”
“前来游历的读书人,脾气挺好,人瞧着也不错,就跟娘多聊了几句。”老妇人看到儿子接自己,嘴上埋怨,心里却美滋滋的。
“哈哈,能跟娘聊一路的书生,那脾气一定是极好了!”年轻人大笑着说。
“讨打不是?”老妪作势要打,年轻人依旧笑嘻嘻的,“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成天还没个正行!”老妪责怪道。
“这不是在娘面前么,嘿嘿!”年轻人饶头笑道。
“咦?”老妇人突然停步。
“怎么了娘?您哪里不舒服?”年轻人有些担忧。
“娘没有哪里不舒服,反倒突然觉得全身舒坦的很,好像这些药都不用吃了。”老妇人觉得有些神奇,儿子自然不会应允她如此。
离母子二人两条街的地方,书生漫步而行,手中还残留着一丝温润的浩然气。
“京城最好的吃的糖葫芦,究竟在哪儿呢?”他喃喃自语。
......
京城某处院落,一名风神如玉的年轻人正在凉亭下品茶。
这座院落,隶属山海圣朝蝴蝶院院主司徒宏,是他名下一座用于“修身养性”的私宅独院。
年轻监国李忘第一杯茶还未品完,但是静候在他一旁的侍女额头已经见汗,并非天气炎热,实属是吓的。
“院主大人马上就出来了,无需再候着。”李忘对身边小侍女说道。
侍女如蒙大赦。
几个呼吸后,凉亭不远处的一座小屋内,走出一名身着纯黑官府,披散头发的中年男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衣衫稍显凌乱的美貌少女。少女面色通红,远远瞧见监国大人,大惊失色,根本不敢靠近,施了一个万福后便快步离开。
一身黑衣的司徒宏到并无半点惧意,整理了一下发束,笑着上前,一拜到底:“司徒见过监国大人。”
“大白天的,老大人好雅兴!”李忘一手摆弄着精致的玉茶杯,一边笑着调侃道:“本以为还需些时间。”
“大人见笑了。”司徒宏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表情,坐在李忘对面,端起茶壶,为他重新添上。
“晚舟那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司徒宏突然说道。
“道门那边如何?”李忘言简意赅。
“万无差错。”司徒笑着保证。
“无差错?”李忘再次询问,司徒宏知道,问的并不是一件事。
“有,甚至于天差地别。”司徒确定道。
“那就好。”李忘目如星河,将茶水一饮而尽。
“今夜,你我二人,一同见证。”
“荣幸之至,大人。”
......
晚舟城,中都肉肆所在秘宫处。
中都肉肆,大陆最大杀手组织“铺子”中五大肆之一,自几天前会议结束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进行之中,只为了这一次与朝廷的合作。
中都肉肆此次的任务的目标只有一个——在三月十五晚子时,抓住永安王府小郡主周芷。
凡是阻碍完成此任务的人,皆杀。
中都肉肆肆主薛祈,此时正在逐条查看探子回报的消息,以确保今夜之时万无一失。
一名瞎眼老者走进屋内。
“少主,掌律大人与两位修罗到了。”
薛祈点点头,放下手中卷宗,跟随瞎眼老者走出。
大厅之中,一名青衫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站在青衫男子身后的两人身着统一暗红色长袍,面容被恶鬼修罗面具遮盖,二人身材一高大一弱小,身材高大的人长袍背后写着一个“子”字,矮小之人身后写着一个“戌”字,正是代表铺子最强战力、十二修罗之中的“子罗赤火”以及“戌罗雾月”。
“见过掌律,见过两位修罗!”薛祈来到主殿,向几人行礼拜见。
青衣男子转身,看着面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年轻人,微微点头:“看来还不错。”
薛祈微微笑了笑,吩咐身边侍女:“先带两位大人下去歇息,我与掌律有些话要说。”
待到众人离去后,瞎眼老者也同样离去,将空间留给犹如叔侄的两人。
“这些年,没让我失望。”掌律看着眼前的年轻少主,终于有些欣慰之色。
薛祈没有接话。
中年男人对此也不多说,转而问道:“今夜你准备如何行事?”
“先按照跟朝廷的约定行事,完成任务后,再随机应变。”
“不怕有陷阱?”中年男子问道。
“呵呵,陷阱?还有什么是比晚舟城底下那家伙更大的陷阱?若我猜的不错,那郡主就是开启陷阱的钥匙。”薛祈嘲笑道,“更何况道门与朝廷也未必完全一条心,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天灯盛会,百万修士齐聚,我总觉得在这背后,还有一股我们难以察觉的手在默默推动。”
中年男子听的十分认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圣人又如何?圣人能如何?”薛祈嘲讽道。
天道争渡,天地皆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