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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外传:司徒大人的传奇(下)

道宗夫如何 江堰有虞 8581 2024-10-21 00:55

  男子听见司马元突然说话,便凑了过去,问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司马元将身体转了过来,苍老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嘴巴干裂,每说一句话都是折磨;他低声说道:“我仅这一个孩子……如今是病入膏肓,只怕大限将至、只求阁下,将我孩子带回您那里,只要饿不死,做个扫地的烧水的都行……算我求您了!”

   司马元见男子一脸纠结的表情,竟是要起身来下跪,,忙被男子止住;男子思虑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司马元见状,那沧桑的脸庞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也迎合着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再也没了声响。

   男子站起身来,他知道司马元还没有就这么死去,但也离死不远了……虽然他急着赶路,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既然答应了别人的请求,那便必须要做到,这才是道义所在。

   不过那个臭小子,只怕他爹死之前,都不会离开吧……

   再等上几天吧。

   突然,司马元睁开了眼睛,他见男子还没有离开房间,便问道:“道长是何姓名,在哪个道观?”

   男子笑了笑,说道:“方才我才说,区区小名,不足挂齿,阁下何必再问?”

   “毕竟恩人姓名,我还是有必要知道的……届时到阎王那里去,还能帮恩人记一笔阴德……”司马元虚弱的说道,虽然外人听上去也许不中听,但他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繁文缛节,便是这么的直接。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道悠悠的声音:

   “道乾山,南宫迩。”

   昌运二年冬,司马騳二十岁。

   道乾山山门的雪又厚了不少,司马騳打了个哈欠,拿起手中的钉耙,将那些雪全数扫到一边;这山上的人来来回回都是御剑飞行的,这山门倒成了摆设。

   “来到山门十四年了,你还是这般惫懒……”

   一道声音在司马騳身后响起,司马騳头也不回,只是磨皮擦痒地叫了一声“师父”,然后又继续扫自己的雪去了。

   南宫迩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身为五老殿首座,这些年来还没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要说有的话,也就自己面前的这个臭小子了。

   “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南宫迩又是问道。

   司马騳明显顿了顿,随即手中的钉耙又开始动了起来;他背朝着南宫迩,以至于后者难以看见他的表情。

   “我爹的忌日……”

   南宫迩无奈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还真是孝顺的紧,这十四年来连自己生日都能忘,就是忘不了他爹的忌日。

   南宫迩从袖中拿出一个包裹,在司马騳疑惑的目光中,交到了他的手上。

   司马騳掂量了一番包裹,感觉手上那种软叽叽的触感,看来是一包香火纸。

   “待会儿拿到后山上,给你爹上炷香吧……”

   三个时辰后,司马騳不仅将山上的雪全数铲了,还跑到后山上去给自己的爹上了柱香;他也就只有上香的时候才会那般认真仔细,其他时候,都是一副叛逆少年的模样。

   刚刚下后山,他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师父犹如跟踪他一般,此刻竟然是在山下等着他。但他也不能装作没有看到,便走了上去,道了声“师父”。

   这十几年来,南宫迩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这是令得司马騳极为吃惊的;要知道,在十四年前他便是一副二十岁的模样,如今司马騳都二十了,这南宫迩依旧是一副二十岁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多少岁。

   南宫迩略微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盛开的桃花树,问道:“小騳,为何你年过二十,如今依然一事无成?”

   “还不是你不让下山……”司马騳动了动嘴皮,但没有发出声来。

   这点小动作是骗不了南宫迩的,他笑了笑,骂道:“臭小子,进山来之后不学文不动武的,别说是我了,任谁都不敢把你随便放下山去!”

   “你还记得你爹对你的期望吗?”

   司马騳愣了愣,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南宫迩,小声说道:“征战一方的大将军……”

   “那你为什么不学兵法,不修武艺?”

   司马騳抠了抠鼻尖,依旧是小声说道:“打打杀杀,练起来多没意思……”

   这臭小子啥都不想学,着实愁坏了南宫迩,这十几年来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如今他已经二十岁了,难道还让他在山门中继续混吃混喝?

   “那你想做什么?”

   司马騳眼睛转了转,想起自己面对父亲的死亡无可奈何;想起十四年前那场巨大的瘟疫造成的大量百姓死亡,严肃地说道:“我想学习救人之术,救的人越多越好!”

   “你个臭小子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听完司马騳的话后,南宫迩立马将他抓了起来;司马騳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南宫迩嘴中念叨了一番,他身后的木剑便乖乖的跑到了他的脚下,随即带着二人,在这道乾山中飞了起来。

   司马騳不由得感到欣喜了起来,在这山门十四年,一直都是按照南宫迩的安排生活,看来今天自己能够按照自己的安排过活了。

   二人在一栋巨大的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司马騳定睛一看,原来是道乾山的藏书楼;南宫迩根本不废话,直接抓起司马騳的衣领就将他朝里面拉,纵使司马騳百般反抗,他依然自顾自的朝里面走去。

   “哎嘛!没脸见人了!”

   被自己的师父这么拖着走是极没面子的事情,何况这山门中的道士数以千计,仅这藏书楼便是有百人左右;那些人就这么错愕的看着他被拉着走,如何不丢脸?

   “你不把东西给我学进去,那才叫没脸见人!”

   南宫迩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直接将司马騳丢了进去,然后将门锁上。这藏书楼有许多单独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许多不同种类的书籍,也有许多房间藏书类型没人看,单独列了个房间。

   而司马騳所在的房间,便是后者。

   “我会叫人每天给你送食物,三年之后再见……”南宫迩将门锁上之后,便是扬长而去。

   “三年?”司马騳听着这个数字,不由得错愕了良久;照南宫迩那么说,自己岂不是要在这个破地方待三年?这怎么可能?就算不被憋死那也要得自闭症啊!

   司马騳随手拿起身边的书翻了翻,却是被里面的内容惊呆了;他立马跑到门口,拍打着门窗,希望将自己的老师喊回来,边拍还变大叫道:“老师搞错了!我要学医啊!我不想学政治啊!”

   南宫迩并没有走多远,他能够清楚地听见司马騳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学医你救不了他们……”

   兴源五年,司马騳三十七岁。

   刚刚被引荐进入官场的司马騳还很是忐忑,毕竟这是第一次进行入仕的事情。有着道乾山的身份,在帝国之中简直是如鱼得水,掉到哪里都会被皇宫里的人找回去。

   数日之前,他才离开了自己待了三十一年的道乾山,这下可不得了。道乾山下山有两种,一种是御剑下山,这是去执行任务的;另一种是步行下山,这代表的是学成归来,极短的时间内便会被官场上的人拉走。

   司马騳这次是在一个叫柳叙的人手下做事,他是南阳郡太守;司马騳之所以在那么几十号人中选到了他,也是因为他手下的治所,包括他的故乡新野县。

   道乾山上下来一个人可不容易,那必须好好迎接。南阳太守柳叙亲自做东,甚至请来了荆州刺史以及周围郡城的太守,以彰显自己的豪气。

   司马騳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吃喝,不由得有一丝拘谨;但当菜肴全数端上来的时候,他便难以坐住了。各种山珍海味,对于司马騳如同龙肝凤髓一般,一道菜名字都说不出来;要知道,他在道乾山上连肉都基本上沾不到,如何受得了这般香气的诱惑?

   在众多官僚的请酒下,司马騳平生第一次醉了;糊里糊涂的,在南阳太守那里要到了个新野县长的位置;是夜,宾客欢聚而散,第二天,司马騳便在迷迷糊糊中,走马上任了。

   看着那古老的城墙,司马騳不由得感觉心中五味杂陈;但想到昨晚上吃的那么好,看来这南阳郡百姓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心中的杂念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刚到城门,便是有一小支队伍迎了上来,为首之人满脸媚笑,见到司马騳,犹如见到亲爹了一般,立马迎了过来。

   “县长大人,在下是新野县县丞,大人远道而来,我已在县衙中准备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昨晚的酒气现在还没消,现在又要吃酒?也不知这南阳郡是有多富庶,自己可从来没有吃的这么好过。司马騳不由得感觉满面油光,走起路来也风光了不少。

   但刚进城门,司马騳的好心情便是被摧毁的荡然无存;这场景根本不用仔细看,完全跟三十一年前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大不如三十一年前!右手边的马厩是那般熟悉,如今却是只剩下了一堆残骸。

   “大人,这原本是韩家人的财产。三十一年前的那场瘟疫,让得韩家人不得不离开南阳;据说他们跑到益州去了……”

   司马騳没有理会县丞的描述,依旧在这道路上缓缓移动着,他看着这熟悉的砖瓦地面,远处破落的酒馆,招牌掉了一半的客栈……如此一切,哪里有富庶的模样?

   昨晚上那些菜,司马騳虽然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但总觉得不会太少;但这些山珍海味,无不是从老百姓手中搜刮来的。那些当官的每顿倒是胡吃海塞吃了个饱,可是百姓呢?就刚刚路过的一条街,司马騳便是看见了好几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人,说他是县城的居民他都不信,他宁可相信这是乞丐!

   原来,想要做个官不容易;想要做个老百姓,更不容易!

   走到县衙之后,司马騳也没心思吃什么酒宴了;百姓挣了些钱,可不是为了让当官的搜刮的……他必须要想办法整治整治……

   元隆十四年冬,司马騳八十三岁。

   回首一生,自己当了四十六年的官,从小到大,看尽人生疾苦、民间疾苦。新野县长、宛城县令、南阳太守、荆州刺史、益州太守,随后入京为官;先后担任洛阳太守、京兆尹、卫尉、司空、司徒,到了最终的位置,可以算是位极人臣,达到了人生的顶峰。

   但这四十六年来,他感到过迷茫吗?他感到过无助吗?这些自然是有的,但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想当年,他帮着瑜幽帝抗击腐败,整顿内政,虽然成效颇大,却也是得罪了不少的地方官员甚至朝中大员,迎来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贬谪;那时,是兴源九年,他四十一岁。

   不过这次贬谪之后没多久,瑜幽帝便驾崩了,继位的英允帝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他看中了司马騳的才华,将他招入京中,担任要职,那时,是世安元年,他四十三岁。

   贪污腐败一直是朝廷的大问题,也是司马騳一生致力于消除的朝廷重病;但最后他发现,这种东西犹如野草一般,即便你今天除去了,来年依然会重新绽放开来。

   最后直到英允帝驾崩,他也依然无法将朝廷的病根完全除去,六十一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长髯飘飘;仕宦这么多年,太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的累过。

   尤其是新帝继位之后,这个新皇帝喜好玩耍,天天跟着后宫的那帮太监搞事;而这时,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太监开始把握朝政。那人叫做夏腾,因为没有胡子,只能从他脸上的老年斑来推算他的年龄。

   历朝历代,宦官专权,外戚干政,均是朝廷病源;但这一次,司马騳再也没有心力来去除病源了。仅仅一个贪污腐败,他折腾了二十几年都没个结果,如何还有能力去干涉宦官专权呢?

   司马騳开始放权,朝中之事与他甚无关系了。夏腾过后有董伏,董伏过后又是董胤;一开始夏腾倒还好,但董伏他们两父子,却是将这个国家弄得一团糟!尤其是董胤当政之后,这个国家十三州竟然有九州开始叛乱,他如何还能够将权力这么继续放下去?

   再放下去,这个国家就完蛋了!

   司马騳认为,要想扳倒董胤,那必须纠集这个朝廷半数以上的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司马騳才发现,这个朝廷已经被贪污腐败彻底地蛀坏了,他找的人一多半都有贪污腐败的问题。

   司马騳只能在半夜无奈的自嘲,原来自己大半生致力于除去的人,此刻竟然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他终于是明白了,这贪污腐败为何难以根治了……一个人贪污,几乎是涉及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的利益,官官相护,便产生了许多送礼、公款吃喝的情况,长此以往,这个朝廷便是圈养了大堆的贪官!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虽然他们贪,但只要为百姓做事便好了。看着董胤杀死了所谓的朝廷五毒,司马騳无奈的笑了起来——这家伙,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难道他也以为,仅仅动用铡刀政策,便是能够将所谓的五毒彻底根除么?

   永乐宫里面,这个小家伙为了跟自己争夺治理天下的根本,不惜惊动皇宫守卫,虽然身手不错,但经验依旧太过缺乏了;他那执着的眼神,简直和四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看着殿下舞动铁剑的二十岁青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确实在这个位置太久了……久到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不在六十一岁那年就功成身退呢?为什么自己到了八十多岁还要跑到这个政治漩涡中来呢?

   原来,自己也被这漩涡给同化了……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这到手的东西了。

   自己,也变成当初自己讨厌的专权者……

   “活着真累啊……”

   在董胤惊慌的面对着天眼营的刺客之时,司马騳便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

   他的葬礼极其简单,就连参加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因为真正明白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一名身着黑袍的道士出现在了他的葬礼上,本来就是丧葬礼,男子的衣服也不至于显得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脸色依然红润,他的面庞依然充满光泽,他的身体依然魁梧;仿佛这八十三年对他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南宫迩取下了背上的古琴,弹奏了一首《子离忧》,正当众人沉浸在这曲子所带来的悲伤中时,这个道士却是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你说你要救人,可惜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后人评价司马騳,也许会觉得他是反腐的先驱,也许会觉得他是争权夺利的俗人;不同的时候看待不同的司马騳,能够得到不同的解答。他的一生都在为大夏效命,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红红火火。或许后人会觉得这个老家伙快死的时候简直不干人事,甚至差点坑害了一个国家,但这就如同火焰一般……

   柴火尽了,熊熊烈火也会变得苍白无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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