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荒凉,这是真的,但如今的朝堂又何尝不是呢?天子继位九年,竟是不知为何,屡屡不上早朝,以至于这些朝臣都忘了皇帝长成什么模样。
皇帝不政,宦官专权,大臣畏惧,如今的未央宫,简直比凉州的荒漠还要凄凉。
运送刘武的囚车一路走过了长安,来到了距离那城池没有多远的函谷关。崇山峻岭,依山傍崖,上乃千仞高山,迢迢望去,不见云端彼岸;下乃丛林深渊,不见其彼,难知鸟兽踪迹。
“天色已晚,不若先在函谷关安置罢了,明日再行启程……”
领头队长朝后面说了一句,便是领着队伍朝函谷关的驿站走去;偶尔回头看一眼满脸沧桑的刘武,还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大将军,您请出来吧,囚车上过夜很不舒服的……”
到达驿馆之后,刚刚将囚车安放在屋后草房内,那领头的队长便是朝刘武行了一礼,如此说道。
队长这般说话,顿时让他身后的人哑口无言,这人难道是活腻歪了?为何敢将一个囚犯放出囚车随他出来?难道他不怕犯人跑了不成?
那人知道士兵们的疑惑,但只是淡然说道:“我心里有数。”
队长拿起手上的钥匙,将囚车的锁以及刘武手上腿上镣铐的锁全数打开。刘武下车疏散了下自己的筋骨,囚车上站着极不舒服,要让他在这里过一夜,简直是痛不欲生。
“队长,这……”
那人止住了士兵的讲话,朝刘武恭敬说道:“以大将军的实力,若想逃跑,只怕早就逃了,我们根本拦不住……”
也就是说,刘武是自愿待在囚车上的。
刘武冷眼瞟了瞟那个队长,而后者依旧恭敬地看着自己;刘武摇了摇脑袋,径直朝着驿站后的一个空房间走去。
“队长,您这样……如果刘武逃跑怎么办?”有士兵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大将军的为人,我不背他,他也不会背我……若他真的逃跑,我替他去死,也是值得的。”
那士兵的脸变得阴沉了起来,问道:“队长,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队长沉了口气,缓缓说道:“因为,他是我大夏的英雄,是上狮部落的克星,也是我心中的……”
“一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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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渐渐来临,黑暗侵蚀着天地间仅剩的光明;光明无力地哀嚎一声,便是沉寂在了黑暗之中。昼后夜,夜后昼;阳后阴,阴后阳。昼夜相通,阴阳相济,是为自然之本性。
在这阴冷的夜晚,地面上的积雪似乎夹杂着些许的血气,月色在黑夜的笼罩之下,显得越发暗沉。驿站周围的灯光早已是熄灭,仅仅留着一扇窗户,依旧发出昏暗的光芒。
刘武睡觉不喜黑,便经常在屋内的角落放一支蜡烛,这个习惯从军中一直保留到现在。晚上若是睡得太沉,只怕上狮部落的骑兵偷袭,都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李孝咽了咽口水,缓缓推门走进刘武房间。他额头上的热汗如瀑布般落下,即便时至深冬时节,夜晚的寒气似乎依然无法阻止他后背的汗水。
背在他身后的匕首在烛光的反射下迸射出渗人的光芒,紧张、畏惧、激动,各种心情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下刀,但还是有所芥蒂,或者说是胆小。想要翻越心中那道鸿沟,似乎依然是有些难度的。
但就在李孝徘徊之际,墙角却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声音:“人活与世,皆有所寻……”
听见床上突然传出的声音,李孝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紧握的匕首也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不过李孝反应极快,趁着那匕首尚未掉在地上的功夫,另一只手一顺,将匕首成功捞了起来……
只不过手心紧握的是刀刃,鲜血顺着手臂滴到了泥地上,渗了进去,但李孝丝毫不敢叫出声来。
刘武只是侧头瞥了一眼,看着泥地上瘆人的鲜血不置可否,随即轻轻站起身来,审视了李孝一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前些时日将我逮捕的小伍长啊……”
见这么久过去,刘武依旧认识自己,李孝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他不是职业的杀手,自然无法做到杀手一般的果敢决断。刺杀对象认识刺客,是对刺客精神上的一重打击。
李孝缓过神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听父亲说,这些当官的都贪生怕死,欺软怕硬;死亡,才能够真正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只有先杀了他,自己才真正安全!
之前的犹豫,现在荡然无存。李孝将匕首拿正,速度极快的朝刘武冲去。
“难道你以为,我是打不过你们才被抓的吗?”
李孝瞳孔微缩,不知刘武说这句话是搞什么名堂;难道这些靠着皇亲国戚身份的官员,不都是无能之辈吗?
这么些天的修整,刘武的气力早就恢复了,区区囚车如何阻挡的了他?若是想逃,他早就逃了。但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之前的队长一直厚待于他,若他就这么逃了,那个队长岂不是会被兴师问罪?
原本就想这么混到京城,待面见皇帝之后,再做打算,谁知中途遇上了这么个变故?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这个大将军是靠着皇兄的身份赚来的?”
刘武胸中一阵低喝,一股极强的气劲以刘武为中心,如爆炸一般扩散开来;李孝的眼睛睁的如铜铃一般,仅仅这道声音传出来的威压,便足以碾压他好几条街。
“趁我现在还没有发火,给我滚出去!”
面对刘武的怒喝,李孝咽了咽口水,他是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种奇怪的招式?他只知道拳头打人会痛,刀砍人会死,这道气劲这般奇怪,难不成是什么邪门歪道?
俗话说,无知便无畏;面对着刘武未知的力量,李孝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是拿着匕首冲了上去,还一边大吼道:“你害我爹碌碌而终,我今天一定要取你性命!”
刘武不知这人的父亲是谁,但他也不在乎;说不定这人是上狮的奸细,是自己铲除的宦官干儿子,亦或是找个借口找茬的。但他敢确定,这人不是自己士兵的儿子。
他对待自己的士兵,可谓是问心无愧。
“老子管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蟊虫罢了!”
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在刘武手上缓缓出现,随着墙角烛光一阵晃动,刘武的身形如鬼魅一般跑到了李孝的身后;李孝猝不及防,就欲拿匕首去刺。
“叮!”
刘武并没有闪躲,任匕首狠狠刺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令李孝万万想不到的是,刘武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一点点伤痕,仅仅一道白色的痕迹,证明那个地方接触过金铁。
反观自己手上的匕首,在刺中刘武之后,竟然就这么断了……
断了!
这还是人吗?就算你穿着铠甲,我用匕首刺你也该留下些坑洞啊!你这人这么犯规,我怎么杀你?
没等李孝反应过来,刘武那充满红色光芒的右手死死地握住了李孝脖颈;那粗壮的臂膀爆出几道青筋,在李孝惊愕的目光中,他被缓缓地抓离了地面。
“你……准备好了吗?”
李孝不知刘武这句话是何意思,他现在只能感觉脱离大地后的一股失重感以及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难道这刘武的臂力,已经强悍到将自己凭空捏碎的地步了?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刘武右手突然发出一道黑色的火焰,宛如狰狞在地狱的恶魂索命;这道火焰刚刚接触到李孝的身体,没有一丁点征兆,原本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没有痛苦的嘶吼,没有绝望的呐喊,甚至连惊惧的眼神都没有;而这个房间又变得空旷了起来,匕首缓缓落在地上,叮当响着,似乎证明这个地方,原来还有人……
死得连渣都不剩……
刘武手中的黑色火焰渐渐消失,他的掌心依旧褶皱如故,似乎那只苍白无力的手,根本掀不起多少的波澜。
刘武疲惫的伸了个懒腰,沉声道:“该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武猛地一睁眼睛,身边的油灯还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想来是灯油不多了;那柄匕首,上面沾着的血液也已经干了。
望着空旷的房间,刘武不免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之前实在是太心急了,连这个人的父亲是谁都没来得及问……若他冤杀了一个人该怎么办?
虽然刘武自认为无愧于所有士兵,但毕竟自己带出来的人有那么多,万一有个例外呢?
刘武看了看油灯中的灯油,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随他去吧……”
那个人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既然已经死了,那他也没有必要一直为他伤心。
这便是人性。若你杀了个对社会极其重要的人,或者是极其亲近的人,即便他死了,你也会感到内心的愧疚;但若你杀了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乃至一个乞丐……内心的包袱又会有多大呢?
人性本善,面对任何人的死亡都会有怜悯之心,尽管那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但人性本恶,即便杀了人也不会有负担,依旧快活……
尽管那终究是条人命。
刘武望了望窗外的皓月,在寂寥的银河之中散发出迷醉的光辉;他轻叹一口气,将角落里的蜡烛掐灭,重新卧在了床上……
今天,他还非要好好地睡一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