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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召见姚玉欣也无非话家常而已,多大了,平时读什么书,在家都做些什么之类。
慈宁宫里点着四五个炭盆,相比外面的严寒,自是很暖和,皇太后慈眉善目、皇后大方得体,一问一答间,气氛也没有预想那般的压抑,可姚玉欣却总觉得这样温馨、自然的氛围略有些怪异,皇太后和皇后偶尔和她交集的目光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深意,可其中深意,姚玉欣却百思不得其解。
也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小太监进来,“皇太后,皇上已经和五爷叙完了话,着奴才来请姚氏过去。”
皇太后叶氏,目光微闪,她看向姚玉欣,深深浅浅的淡笑着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以后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一起闲话。”
姚玉欣行礼,跟着小太监躬身退出。
而就在她走后,皇太后叶氏,捋了捋胸前的翡翠佛珠,半低垂着头说道,“如此的样貌,通身的气派也不俗,谈吐还风雅有趣,又懂理知分寸……”她看向皇后,神色扑朔,语气惆怅中有着了然,“也难怪皇上中意了……”
就如纪威的预料,如果纪厉同意封姚玉欣为五皇子侧妃,那压根不需要经过皇太后的首肯,皇太后因着先帝的事情,本就如履薄冰,根本不会那般不识趣的去给圣上添乱,加之她已经损了一个孩子,为着另一个孩子的性命与前途,她更需要与圣上一条心。
可明明不需要经她首肯的事,纪厉却在她面前念叨过两回,还曾有一回轻描淡写的略带过了他救下姚玉欣,一路相伴进京的过往,生活在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皇太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猜出了皇上的用意,这才有召见姚玉欣一说,名义上说是瞧瞧她的品行,看当不当得起五皇子的侧妃,而实际也不过是见见姚玉欣,让她认认门路而已,毕竟姚玉欣真的进宫,即使冠了显姓,也亦是没有甚背景的白丁,可如果在她普进宫前,便得了皇太后和皇后的认可,那以后在这深宫里,便也算有了靠山。皇太后和皇上,两人当时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便都通晓了其中意思,两人达成默契,皇太后下旨召见,便也算对此事的默认与首肯了。
“纪威应该是对圣上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个弟弟,可即使这样,圣上还不辞周章的想要得到姚玉欣,可见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皇太后的声音有着一些空远、哀伤的味道,无论如何,先是两个亲兄弟接连殒命,现下就连最为亲厚的小弟弟,纪厉亦没有放过,如此冷清,无论是谁,只要挡了他的路,那都是不留任何情面的铲除与弑杀,皇太后久经深宫,也有些心惊,她微眯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侄女,神色认真,语气凝重的缓缓道来,“明娅,以圣上的性情,为着我叶氏一族的兴衰,我们还是善待姚玉欣的好。”
纪厉高瞻远瞩,身怀八斗之才、踔绝之能,治国有方,虽只登基短短一月,却接连出了鼓励耕种、开放贸易、减轻赋税等一系列惠国利民的政策,百官和百姓都对他的治国伟略津津乐道,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可能是一个极其称职的君主,却不见得是一个体贴的夫君,他有雄才大略、处事冷静果敢不假,可同时也倨傲、铁血、凉薄。
叶明娅看着姚玉欣消失的方向,心下酸楚,她眼睑低垂,想着既得不到圣上的心,总要保住皇后的身份,而依着圣上的性情,只要她做好她一国之母的本分,不触及圣上的底线,便应该能够永保皇后的宝座,而她只要保住了皇后的位置,便也就保住了叶氏一族的荣宠,叶明娅抬眼看向皇太后,嘴角微掀,扯出一抹淡淡坚定,却有些凄苦的笑意,“姑母放心,明娅晓得,断不会无故招惹她,来惹圣上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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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姚玉欣跟随小太监去往的并不是勤政殿,而是承乾宫。
虽说姚玉欣是第一次进宫,对皇宫并不熟悉,而她也一直恭敬的低垂着头,可即使如此,她仍能隐隐知晓这并不是她来时的路,压住心中越发强烈的不安,姚玉欣边行边轻轻的唤住略在她前面半步的小太监,“敢问公公,这貌似不是来时的路?”
小太监犹疑,略微沉吟半响,还是恭敬答道,“宫内的路总是互相连通的。”
看那内侍面容情形,好像是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姚玉欣再是纳闷也只好闭口不言了。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停在一个院落前,姚玉欣抬眼,高高的匾额上书“承乾宫”三字,刚要继续开口,却见那小太监躬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退了下去。
姚玉欣无法,虽心情忐忑犹疑,却也只好迈门而进。
承乾宫是在东宫中仅次于皇后景仁宫的宫殿,里面风景秀美异常,树木俯仰生姿,山石盘曲嶙峋,建筑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而就在即使冬日景致也很是迷人的暗香浮动的梅花树下,站着的是一系锦服,身披大麾,裹得严严实实的刁鸥。
刁鸥青白的脸上挂着他惯常的招牌式笑容,嘴角翘起,眼睛笑眯眯的完成月牙形,却也仅仅只是一条缝而已,这明明是后宫,刁鸥如何进来?姚玉欣刚一纳闷,随即释然,刁鸥精通医术,想必以御医的身份出入后宫很是方便,可他这样一副已然貌似等了片刻,专候她的模样,又是何解?而纪威又在哪里?
姚玉欣暗自纳闷,可还是上前一福,“刁爷。”
“不敢当、不敢当,”刁鸥摆摆手,夸张似的跺跺脚,搓了搓手,“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进屋叙话可好?”
略一迟疑,姚玉欣点了点头,边行进边问道,“刁爷,五爷不是已面了圣,他现在何处?”
将姚玉欣让进正屋,刁鸥脱了身上的大麾,轻描淡写的应道,“五爷已经回府了。”
纪威回府了?怎么可能?姚玉欣心下一愣,抬起一双疑惑的眼。
状似没有接到姚玉欣疑惑的眼神,刁鸥挑了个离炭盆最近的地方坐下,边寻思这真不是个好差事,边骂着这干冷干冷的天气,“这边坐,看你鼻子都冻红了,”把手放在炭盆上搓着,“天真冷。你们一早就出了府,想必也早冻坏了吧。”
姚玉欣不动不坐,只清目淡淡的看着纪威,菱唇微张,“你方才说五爷回府了?”
“嗯,”刁鸥抬眼,一条窄窄的眼缝里略微有着抱歉的神色,“五爷回了,而你留下了。”
皇太后召见姚玉欣,打着看她品行的幌子,也无非是找个借口让她进宫,而她既然进来了,以纪厉的性情,又如何会再放她出去。
可纪厉万没想到,千方百计的设计诱导也好,威逼利诱、恐吓威胁也好,对纪威全然无效,他没想到纪威已然对姚玉欣用情如此之深,深到可以忘了君臣之别,忘了面对天子该有的谦卑与恭顺,就在他把话刚讲完,纪威便不顾他对面的是一国之君,而像失控了的一样反抗、向外奔跑起来。
纪厉皱眉,心中略有惊讶,可还是稳坐在龙椅上,神色疏淡,冷眼的微睨着。
很快,刚跑到殿门口的纪威,便被两个精壮结实的护卫押了进来。
纪厉微哼,面上惊讶神色收敛,亦也早已没了之前对着纪威还算和缓的神色,他满面都是一个男子非常不快的郁结之意,冰霜倨傲的看着被侍卫架着的弟弟,纪厉淡淡开口,一字一句的说着对纪威来说天下最冰冷的话语,“这事由不得你。即日起,姚玉欣冠洪姓,为洪家嫡长女,而你的欣夫人不日就会染病辞世,你最好回府给她办个风光的葬礼,既不冤你们相识相伴一场,亦也圆了朕与你的体面,”他站起身,绕过案几,以泰山压迫之势,缓缓逼近,“不日朕便会封洪玉欣为贵人,赐号媛,居承乾宫,自此她便是朕的媛贵人,你的皇嫂了。”
“不……”纪威满眼冲红,隐有血泪,他不顾身后的两名孔武有力的护卫,拼死挣扎起来,“皇兄,你放过臣弟和欣儿吧,臣弟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势威望,只求能和欣儿白首……臣弟求你了……欣儿是臣弟的全部啊……”
纪威声泪俱下,“皇兄你当日既把欣儿送还了我,哪有今日再行掠夺的道理?”他声音近似嘶吼,又似控诉,“皇兄,不要让臣弟以为你是用欣儿换了臣弟的感激与歉意,得到了外祖一系的扶持,待大权在握后便出尔反尔啊……”
“皇兄,你这样至兄弟之义于何地?又至欣儿于何地啊?掠夺弟媳,你让天下人如何看你?”
纪厉冷眼瞧着已然快崩溃的弟弟,既不开口阻止,亦不出声惩罚,他只凤目微眯,轻轻的应道,“朕当日就是念在兄弟之情才会把心上人送还给你,只是没料到送还后,朕却心痛难抑,此事无关皇权,你不可再胡言乱语,现下朕不与你一般计较,也无非看在兄弟的情面上,但倘若你继续不知好歹,那不单姚玉欣朕要定了,就是你之一系,朕亦不会放过,”略一顿,声音陡然转冷,“你不是说两情相悦难得,孕育皇嗣亦也关系着江山社稷吗?怎得?旁人使得,到你身上便使不得了!”
纪威仰天长啸,他了解四哥的个性,认准的事情是势必要不择手段的达成的,所以方才他才会不言语的想直接冲出去见姚玉欣一面,否则,恐自此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再也不好相见了。可哪成想还未跑出殿门,便被束缚了进来,而现在,明知不可能他还是冒着触怒天威拼死一搏,把逆不可恕的话全说了,虽说原就是抱着极其渺茫的希望……如今却换来了更加糟糕的结果,纪威心灰意冷,不再多言,只是更加拼劲全身力气的不住挣扎着……
他真的很想再见姚玉欣一面……
心好痛,痛得仿佛要撕裂了他一般,又像是有人在他挖的心……
他不要自此天各一方……没了姚玉欣,形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他再怎样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纪厉从南疆带回来的亲信护卫队又哪里是那么好挣脱的,一切不过徒劳而已,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从最初的奋力到后来的虚软,纪威已是满身汗湿、身疲力竭……甚或有些知晓自己在做无用功的颓然和放弃之意……人虚虚软软的挂在两名侍卫手里,已然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布偶,头与双手都自然无力的低垂着……
见纪威浑身瘫软的虚陷在两名护卫手里,纪厉一双冰眸瞧不出什么色彩,他皱着眉,挥了挥手,“送回五皇子府,”略一顿,还是轻轻的补充道,“轻着点,莫伤了他。”
此时的纪威已然听不清纪厉的言语,他精神、身体都已然快处于崩溃的边缘。两名护卫架着他,塞进轿子,押回了五皇子府,连着纪威一同到府的还有一道圣旨,即日封五皇子纪威为贤亲王,享一等爵,食一等俸禄,世袭罔替,封五皇子妃顾素珍为贤亲王王妃,一品诰命,另还赏赐无数,而姚玉欣则因着温恭淑慎深得皇太后喜爱,特留宫中多陪伴些个时日。如此,无论是册封、赏赐、还是皇太后留下姚玉欣,对五皇子府来说都是极大的体面和荣耀,一时满府欢庆,而就在那欢庆之中,唯一人神智还不清不楚着,仿佛满府的欢庆都与他无光。
徒留在勤政殿的纪厉蹙眉良久,终是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他叫来徐盛,“一会叫太医去五皇子府看看。”
与此同时,承乾宫内,“你今后再也不是甚五皇子的姬妾,你今后会被冠洪姓,是在幼时因着身体单薄,被洪家寄养在庙里的姑娘,是洪武嫡亲的妹子洪玉欣,也将是皇上新册封的洪贵人。”
哐当!姚玉欣先是怔愣,紧接着就身形微晃,脚步不稳的碰倒了一旁的小杌子。刁鸥细细慢慢、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她明明每一字都听得耳里,可连起来却仿佛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听到的,和刁鸥所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她自此便不再是纪威的姬妾,而是皇上的嫔妃?
眼前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姚玉欣头昏目眩、双耳发聩。
一双惊慌失措、难以相信的丹凤眼震惊万分的看着刁鸥,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刁鸥收起方才一直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着姚玉欣惊恐失措的娇俏模样,轻轻的叹了口气,“两年前,皇上救下你,护送你进京,便早已对你有了心意。”一顿,略一思量接着说道,“按五爷适闲、不羁、不喜权势的多情性子,恐就是真会为了你,舍了一身荣华与你四处周游、海阔天空,先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们走到哪,只要皇上有心,必是会找到你们,就是说五爷的妻儿和尊长,亦会收到牵连,为着五爷一家上上下下百余口的性命和安康,为着李宗一系日后的前途和荣华,自此你也只能是洪贵人了。而几日之后,原先那个五爷的姬妾姚氏,就会因在宫中突染恶疾而辞世了。”
心钝钝一痛,在五皇子府和纪威恩爱相处的点滴不住浮现。
早晨为她细细深情描眉的纪威,两人手把手画画的纪威,一起湖边泛舟、一起吹萧弹琴、一起吟诗作赋、一起下棋对弈,一幕幕温馨甜蜜的画面不断的闪现在眼前,姚玉欣一行清泪滑过脸庞,她双手捂脸,身子缓缓的低了下去,“不……”
凄厉,近乎悲鸣的声音一时在屋梁上不停的环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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