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总是容易忘记一些事情，这些痛苦的画面随着成长，都封存在记忆的一个小角落，天长日久地蒙上灰尘。

　　 丹尼尔伯爵在娜丽过世后就很少回来，管家说，大人太忙了。偌大的城堡里，就只有西奥多和凯特两位小主人。

　　 而西奥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灵魂的融合，初初露出他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一面。

　　 管家莫森和仆人阿尔娃都管不住他，只有凯特说话，他偶尔能听进去两句。可就算是凯特，在西奥多七岁的时候也要离开斯柯城了。

　　 “你要去上学了？”西奥多看着屋子里收拾东西的凯特，内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从他到丹尼尔家，就一直被凯特照顾着，比叛变前的老埃文还要细心，不知不觉的，西奥多竟然习惯了。

　　 “对啊。”凯特将自己的书装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揉揉他的脑袋，“我已经到去魔法学院的年龄了。”

　　 西奥多嫌弃地躲开她揉脑袋的行为，“我也要去。”

　　 “不行啊，你还小，学院不会让你入学的。”西奥多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必须乖乖呆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学习一些基本的东西，诸如魔法史，唱赞颂歌，学一些基本的魔咒。

　　 被“抛弃”在家的西奥多几次表示想跟她一起走，都被凯特“残忍”地拒绝了。而凯特自从上学以后，西奥多觉得自己明显被忽视了。

　　 “又和马修他们打架了？”凯特有些无奈地坐在西奥多面前，她已经十一岁了，到去魔法学院学习的年纪了。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呆在诺兰王都的皇家魔法学院里，只有重要的节日，或者假期才回来。每次回来，西奥多都会闹腾些事。

　　 他坐在椅子上，由着凯特替他擦药，雪白的皮肤因为疼痛染上了一丝轻红，嘴角处还有一块淤青，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漂亮的脸上没来由的带了几分落寞。

　　 “上学好玩吗？”他天天被家庭教师逼着，学唱一些咏赞光明神，讴歌诺兰祖先伟大历史的诗歌，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教到现任国王是如何打败大魔王西奥多，捍卫诺兰和平的这段，他就忍不住想对老师念夺命咒。

　　 偏偏，他不能拒绝。

　　 他还太弱小，需要丹尼尔家族的庇护。另外，他必须尽快到学校去，在城堡里，根本没办法好好练习黑魔法。

　　 虽然大部分佣人都不敢管他，但莫森还是忠心耿耿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让他发现，自己在练黑魔法，那绝对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

　　 “嗯，很开心。”凯特替他擦好药，嘱咐道，“你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不要翘课，更不要和马修他们打架，要是让爸爸知道了这……”

　　 “你是不是交了新朋友？”西奥多低着头，突然问了这句。

　　 “还是和贝蒂、安妮一起。虽然也有认识新的同学，但还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凯特被他问得有些摸不清，“怎么了，西奥多？”

　　 “没什么。”西奥多从椅子上下来，他比凯特矮了小半个头，觉得很没气势，又立刻坐了回去。

　　 “对了，西奥多。”凯特想起什么，有些抱歉道，“本来说好了，这个月末，你到王都来的时候要和你一起去书店，但那天可能会有些事情，所以……”

　　 “所以不能去了吗？”西奥多抬头看向凯特，眼睛像深潭上的浮冰。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和莫森说了，他会安排人……”

　　 “我知道了，学院的事情更重要一些。”西奥多头一扭，跳下椅子回自己房间去，瓷娃娃一样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

　　 对了，自从凯特上学以后，他的小床就从凯特的房间搬走，另外弄了一间。

　　 他一点都没有不满，非常开心！

　　 凯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她看向阿尔娃，“西奥多是不是生气了？”

　　 “可能是闹小脾气了。”阿尔娃有些小无奈，“自从小姐去上学以后，小少爷也嚷着要莫森送他去诺兰王都……可是他还不到年纪，就算去了，校长也不会准许他入学的。”

　　 “是啊。”凯特也没有办法，她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不能总围着西奥多打转。

　　 “大人也很少回来，您也不在，小少爷没什么玩伴，一个人呆在这儿难免会有些寂寞。”西奥多的外貌太具有欺骗性了，这么漂亮的孩子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拿着小勺子孤孤单单吃饭的模样，让阿尔瓦心都快化了，“您要是有机会，还是多陪陪他吧。”

　　 西奥多把门关上落锁，拿出他藏在床底下的《黑魔法入门》。

　　 要是和莫森一起去书店，他肯定没办法瞒着他，去买一些他需要的魔法书。

　　 西奥多懊恼地坐在床上，他才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凯特去上学以后，就愈发脱离他的控制了。

　　 ******

　　 假期结束后，凯特又回学校了。

　　 西奥多几次跟老师提出，要加大魔法课的比例，但这位传统的家庭教师坚持老式的贵族教育，一定要从最基本的诗文、魔法史学起。

　　 结果就是，西奥多今天又逃课了。

　　 莫森外出办事，他顺利的跑到附近的树林里练习魔咒。

　　 按理说，这些都是基本的，可是随着灵魂的碎裂重修后，他连基本的魔法都无法使用了。西奥多狠狠地从指尖划出一道风刃，却只将树干割开一道口子，还不深。

　　 一整天下来，西奥多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现在已经到晚上了，月亮慢慢升上夜空，弯弯的，凯特笑着的时候，眼睛也是弯弯的，像月亮一样。

　　 西奥多躺在地上，想起了魔狱的夜晚，洁白的月亮带着血色，苍鸦站在枝头鸣泣。

　　 一切都像过了几千年，久到他自己都快怀疑，那些记忆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他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西奥多，而不是大魔王西奥多。

　　 “哟，这不是丹尼尔家的西奥多吗？”马修是隔壁泰特男爵的长子，他和西奥多一样大，身边总是跟着一群“狐朋狗友”。

　　 “凯特呢？”马修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西奥多，你是被凯特姐姐丢下了吗？”

　　 西奥多侧过头，马修身后站了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或许是看准时间来的。

　　 说起来西奥多和马修的交恶，和凯特也有一些关系。

　　 西奥多很小就躲在树林里练习魔咒，经常练到浑身疲软、双脚无力才回去。有一次练习，刚好撞到了同样在林子里的马修。

　　 马修从小就被泰特娇生惯养，性格跋扈，当即要西奥多跪下来磕头道歉。

　　 彼时，三岁的西奥多没办法打过这么多人，只能被马修和他的跟班们的拳头招呼在身上。

　　 结果，被凯特发现了。

　　 “你们是谁？不许欺负我弟弟。”凯特比那些毛小子高了半个头不止，站在那儿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俯视着马修，一向温柔的话语里充满严厉，“你们为什么欺负西奥多？”

　　 马修的跟班们被唬住了，齐齐指向站在后面担任总指挥的马修。

　　 凯特特意找到泰特男爵家去，马修不仅被关在家里两个月不能出门，还被泰勒逼着，亲自跟西奥多道歉。

　　 这梁子，也就因此结下了。西奥多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凯特拉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西奥多护在身后时，他好像感受到那么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让他生出那么一点点留恋和不舍。

　　 就一点点而已。

　　 “我就说嘛，凯特姐姐那么漂亮，又到了上学的年纪，肯定会交很多新朋友，到时候谁还会管你？”马修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悠然走到西奥多身边，手臂搭在西奥多肩上，“你这……”

　　 西奥多指尖一划，那道风刃就狠狠撞在马修的肚子上，他被撞得冲出去很远，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身。

　　 “你、你竟然敢打我？”马修艰难地坐起身，疼得内脏都扭在了一起，脸颊上的肉更是一颤一颤。

　　 西奥多慢慢上前，眉目精致的娃娃脸上充满戾气。

　　 马修的跟班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立刻缩到两边给西奥多让路。西奥多揪着马修的领子狠狠地拎起来，将他用力撞在树干上。

　　 要不是凯特盯着不许他大家，他早就这么做了。

　　 树叶哗啦啦地从树上落下来，将马修埋在里面，西奥多又抓着他的衣服拽出来。

　　 麻烦的凯特终于去上学了，他等这天不知道等了多久！

　　 西奥多每想一下这件令人愉悦的事，揍在马修身上的拳头就加大了力道。

　　 马修的一颗牙齿被西奥多打掉在地上，他嘴里已经渗出血，西奥多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松开了手。

　　 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一脚踩在马修的手上，银色月光下莫名生出妖冶的气息，西奥多冷冷地说，“不许告诉凯特，否则下次见面，我就帮你换牙。”

　　 马修浑身颤抖，他颤巍巍地摸了摸嘴巴，一手的鲜血。鲜艳的血色，将他眼前都染红了，尤其是西奥多黑色的眼睛，鲜红得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白晃晃的月光从树林缝隙中漏下，诡谲而恐怖。

　　 ********

　　 很快到了月末，凯特纠结了几个晚上，还是决定跟学院里请假，陪西奥多去库罗尔大街的书店买书。

　　 然而，从刚见面到现在，西奥多都不肯跟她说话。他紧紧抿着嘴唇，嘴角变成了一条线，很烦躁的模样。

　　 “怎么了西奥多？我都跟你道歉了。”凯特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是她都特意请假过来了，还道了歉，他也该消气了吧。

　　 西奥多依旧背对着她，可爱的脸上带着老气横秋的气息，“跟你没关系。”

　　 ……

　　 这样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书店，西奥多在挑选他之后想看的书籍，期间，凯特几次试图搭话都被他转身忽视了。

　　 管家莫森先生带着效忠于丹尼尔伯爵的骑士在远处看着，被多次拒绝的凯特略微挫败地走到阿尔娃身边，轻声问，“阿尔娃，西奥多又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这样的，小姐。小少爷最近在换牙。”阿尔娃偷偷打量了一眼正在选书的西奥多，他应该没注意到她们，于是悄悄对凯特说。

　　 “换牙？”凯特有些惊讶。

　　 “是啊，我也是无意发现的。”阿尔娃想起那副画面，努力憋住笑意，“小少爷的两颗门牙都掉了。”

　　 西奥多早就到了换牙的年纪。

　　 这些天，他几乎不说话，吃饭也要一个人在房间里。

　　 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只用点头跟摇头来回应。

　　 唯有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西奥多充满抗拒地走到镜子前，微微张开嘴，想看一看自己的牙齿。然而，一见着两个黑森森的洞，立刻抗拒的转过头。

　　 这深深损害了他高贵冷艳的形象。

　　 吃晚饭的时候，凯特偷偷打量西奥多，他拿着叉子，木木地面对着眼前的食物一动不动，只有在凯特低下头的时候迅速塞一些到嘴里，几乎看不见嘴唇的张开闭合。

　　 “西奥多，晚饭不合胃口吗？”

　　 西奥多抿着唇，漂亮的娃娃脸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听说……你换牙了？”凯特放下叉子，轻描淡写的一句瞬间掀起了西奥多的滔天怒意，“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阿……”

　　 “哈哈。”西奥多意识到自己着了她的道，立刻合上嘴，不让她看见自己漏风的门牙。

　　 凯特走到西奥多身边，揉着他白嫩嫩的脸蛋，逼得他不得不将两个漏风的门牙洞漏出来，顿时威严扫地。

　　 “凯特，你做什么？”西奥多愤怒地抓她的手腕，肌肤都被她“捏”红了。愤怒的表情越看越好玩。

　　 “老师说你想加大魔法课的比例？”凯特也只想逗逗他，于是松开手。

　　 “诗文和魔法史都很无聊。”西奥多镇静下来，侧过头去，“我想多学点有用的东西。”

　　 凯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决定这些，不过，就算你不喜欢，诗文和魔法史都是入学必考的科目。你要是偏科的话，三年以后就进不了诺兰皇家魔法学院了。”

　　 “凯特小姐，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管家莫森看了看怀表，打断他们，“您该尽快回学校去，否则会错过门禁的时间。”

　　 “好的，莫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