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蛟坐在栏杆上晃脚,红衣女鬼站在墙边,不是往这边偷觑,手里还捧着刚刚月姬送给她的八重樱。
轻安问她道,“师父呢?”
“师父说要睡了,还说想静静。”小蛟踢了踢自己的裙摆,“刚刚我看到那个女的枕边蹲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它拿出把扇子扇了扇,那个女的就大喊头疼。”
钱绛正在自斟自饮,抬头看她一眼,“这桩生意不妨你去做吧,吃了那么多月魄珠总要有些进益吧。”
“诶?”小蛟怔住,指着自己道,“我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钱绛挑眉道,“你如果抓出了幕后黑手,我送你一样兵器。”
小蛟皱着小脸,想了许久,“好,不过师爹要说话算话。”
“我还骗你个小锦鲤不成。”钱绛搁了杯子,也进屋了。
“轻安,你会帮我的吧?”小蛟眼巴巴看着轻安。
轻安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会的,你放心吧。”
正午时分,孙初冬果然亲自来取香了。
小蛟抱着匣子道,“我师父不放心,让我和你再去看看。”
孙初冬大喜过望,“再好不过了,姑娘这边请。”
轻安趴在她肩头,轻轻的甩了甩尾巴。
正午原是阳气最浓的时辰,这个男人却周身一道道的阴气缠绕。
这一回茉莉的侍女没有让她撞到墙,几个女孩子下死力拽着她,将她摁在床上,“夫人再忍忍,老爷就要回来了。”
轻安趁人不备,悄悄隐匿在房间角落的书架下面,对面就是床榻,看得很清楚。
茉莉已经不认得人了,嗓子也喊哑了,只管抱着头嘶吼,“头疼啊,好疼啊。”
小蛟燃起了香,烟气铺满了整个房间,孙初冬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期待。
茉莉在浓烈的香气慢慢安静下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轻安就看到有淡淡的黑气从她眉心溢出,边上几个丫鬟都舒了一口气,孙初冬亲自给她盖了被子,怜惜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多谢这位姑娘了,报酬必定不会少的。”
小蛟却道,“报酬不急,待得这位姑娘痊愈了再说。”
丫鬟捂着嘴笑起来,“这可不是姑娘,这是我们夫人。”
有幼童冲上来就踢这丫鬟,“什么夫人!我娘才是夫人呢!”
丫鬟也不敢还手,畏缩着由着孩子踢。
面容寻常的孙夫人笑着上来抱了他,柔声哄道,“丫头不懂事,宝儿怎么能和她计较。”
宝儿在孙夫人怀里仍是愤恨的瞪着那丫鬟,“爹,把她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这一个并不是昨日说的那个梨薇,故而孙初冬并无迟疑,就呵斥道,“没听见少爷吩咐?”
那丫鬟要跪下求饶,孙夫人笑看她一眼,“你们夫人刚安稳睡下,你是准备吵醒她吗?老爷,不妨外面处置吧。”
孙初冬点点头,对着宝儿是一张无比慈爱的面孔,“宝儿,爹抱抱好不好?”
宝儿眼珠滴溜溜的一转,“爹要是杖毙了这丫鬟,我就让你抱。”
“好!爹都听你的。”孙初冬抱过儿子。
早有壮实的家丁将丫鬟堵了嘴拉下去。。
孙夫人淡淡的扫了一眼余下的诸婢,语带警告,“好好服侍茉莉,”
小蛟见这孩子几句话便要打死人,难免看不过去,“你们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
宝儿急道,“她才不是人,她是我们家买的下人,我让她死就死了。”
孙初冬敬她是龙府来人,便犹豫道,“这是请来的高人,既然她说了……”
“这个姐姐很厉害的,她的话宝儿不能不听。”孙夫人摸摸宝儿的头,“那就发卖出去吧,也为茉莉积些德。”
小蛟一直在屋里守着,茉莉安安生生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小蛟便道,“她这样应该无事了,我先告辞了,明日再来为她燃香驱邪。”
这是她和轻安说好的,怕她留下了那黑影不来,所以只留轻安在暗处。
推辞了孙初冬要派车送她的好意,这家人实在是让她不喜欢。
出了门,红衣的女鬼期期艾艾站在暗处,躲着孙府门口挂着的两只灯笼。
小蛟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鬼指了指孙宅,又指指自己,随后在脖子上比了个割的手势。
“啊,是他们杀了你?”
女鬼点头,泪水一串串的在地上化作黑烟。
小蛟回首瞪了一眼孙宅大门,“这家真的不是好人。你怎么不找他们报仇啊,红衣厉鬼不是都很厉害吗?”
女鬼惭愧的低下头,手指又指向孙宅。
小蛟凝神看出,那对大红灯笼下面各吊了一个红衣女,血红的眼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探查着四周的情况,指甲黑漆漆的,足有两寸长。
“好吧,你和她们比确实有点差距。”小蛟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你有没有想过去投胎?”
女鬼的泪落得更急了。
小蛟看她可怜,伸手想给她拭泪,不想那泪水冰凉凉的直往她指尖里钻。
“我叫文莲。”
寂静中小蛟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你可以说话了?”
女鬼摇了摇头,声音却没有停,“大概是姑娘你碰到了我的眼泪,可以听到我的心声。”
怯生生的娇柔,似水面上小小的涟漪。
“那你是想报仇还是投胎?”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总会有自己的下场。可是用我做的那盏灯还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投胎的。”
“什么叫用你……”小蛟骇然,“他们剥了你的……做灯?”
“是啊,从背开始剥,一寸寸,一刀刀,真是疼啊。因为割了舌头,只能像禽兽一样的嚎叫。”女鬼眼中聚集着浓烈的怨毒,“他们用咒把我的魂魄像狗一样拴在灯上,就为了给他们照明。这样的人皮灯笼,就是在黄泉也会亮起来的。”
小蛟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是人。”
女鬼反而不哭了,“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他家里不止是这样的灯,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夜里头,库房里满是哭声,都是被困住的魂魄在哭。每次他点亮灯笼,我就会再次重复一遍被活生生剥皮的痛苦,直到最后一寸皮被扒尽才断气。我在灯笼上看着我的尸体,血淋淋的,光秃秃的。日日夜夜,都不能忘却。”
往日身边都有龙七叶,今日却只有她一个人来面对这样的惨状,如果是龙七叶会怎么样?她大概会淡淡的笑一下。
小蛟却淡然不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要哭了,眼睛湿湿的,她道,“文莲,不要想了,越想越痛。”
这样的安慰太过单薄。
她不由自主的颂起了往生咒,虽然知道没有用,可仍然希望能带给文莲一丝安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她无声的动着嘴唇,秀丽的面容在黯淡的月色和那诡异的灯光下,透出庄重之色。
文莲先是不解,后来感激的垂下头,认真的倾听这无声的经文。
饱受痛苦的心,因为这样的善意而得到了平静,纵是这一刻灰飞烟灭,也不会忘记,有一个姑娘悲悯的为她念着往生咒。
一遍又一遍,温柔而坚定。
清冽带着苦涩的香气传来,龙七叶的声音幽幽浮起,“灯笼对你的束缚早被我切断,且去往生净土吧,欠你的人,自会承担自己的罪业。”
白衣黑发,清浅笑意。
小蛟念完口中最后一句,惊喜道,“师父。”
龙七叶摸摸她的头,“小蛟做得很好。”
文莲绽开一个春花般绚烂的笑容,向着二人福身。
夏夜的微风吹过,红衣的女鬼在风中四散而去。
“师父,她下辈子命会好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忘记这一世的痛苦,总是件好事。”
“是啊,有时候忘记,也是好事。”小蛟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师父怎么来了?”
“有些不踏实,总觉得那扇子有问题。钱绛也是胡闹,你们两个小孩子,万一遇到个强敌可怎么办。”龙七叶牵了她往孙宅走。
伽蓝香轻缓的上飘,切断了孙宅门口那两个灯笼和女鬼之前的红线。
“小蛟,为她们两个也念一段往生咒吧。”
小蛟乖巧的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世上最毒,莫过于人心。”
夜间孙府的阴气更重,如有实质,似晨间的露水,打湿了衣衫,裙摆都重了许多。
龙七叶慢悠悠的走在孙宅,“轻安在那女人屋里?”
“是。”
“你们两个啊,瞎胡闹,他一个小狐狸,能抓得到谁。”
小蛟有些不满的看过来,双眼透着璀璨的金色,“我们会变得厉害的,师父不能这样小看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