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话一出口,房子里就静了静。众人各怀心思,却一致不想当这个出头鸟,都沉默了。
大奶奶偷偷觑了眼太太,抿了抿嘴,站起身来给太太行了礼,垂泪道,“谢谢太太垂怜。”
大奶奶又转过来向着大伙说道,“大家都知道,这阵子我为了大爷,真是操碎了心。因为要替大爷四下打点,我不但将手头的现银都花掉了,连我娘家给我陪嫁的铺子都卖掉了,如今手里实在没钱了。可是,现在要救大爷,没钱又不行。各位弟弟妹妹弟妹们如果手头有钱,就先垫点吧!等大爷回来了,我们再想办法筹钱还给大家。我在这里先谢谢大家了。”
五爷秦煜率先站了起来,微微侧身回礼道:“不敢受大嫂的礼。大哥出事,我这个弟弟心中着实担心,却没能帮上什么忙。现在既然只是需要银子,那我倒是也能出一份力。我刚才合计了一下,我这些年的积蓄并不多,大概能拿出来四千五百两的现银,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心意。”
伯爷听了,满意地说道:“很好,家人之间,就应该这般的互帮互助。”
大奶奶听到五爷的话,眼中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四千五百两,这离差的两万两银子还远着呢。五弟妹一个堂堂郡主的女儿,手头哪会只有这么点钱?只是如今五弟妹回了娘家,说不定这银票也带着走了。哼,郡主女儿了不起吗?敢不把伯府放在眼里,以后还是劝着五弟把他休了算了。
不过,这会儿大奶奶可不敢说难听的话,她听了伯爷的话,似乎感激万分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五弟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才筹得齐,幸好五弟仗义。不过,五爷不和五弟妹商量一下吗?如果五弟妹在,说不定还能多帮点忙。五弟妹如今还住在娘家,应该不会是不想回来了吧?”
五爷也知道大奶奶的意思,却只是冷笑一声:“爱回不回,我反正是不管她了。”
“哎,五弟你也别太计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大奶奶又开始抹眼泪:“我真是惦记着我家大爷啊!大爷腿脚受了伤,住在牢里可真是受罪哦!要是能早一天把银子凑足了,大爷也能少受一份罪。哎,我可怜的大爷呀!他会这么做,也是一心为咱们伯府着想啊!一切都是为了咱们伯府的荣耀啊!”
太太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经意地望向寄薇坐着的方向,说道:“老五也算是尽了他自己的一份心意,你们呢?”
寄薇低着头,没去看太太。她一直在思考,到底自己这回该出多少银子。从前的寄薇手头是没有余钱的,不过自从秦烨将铺子给了她,境况倒是好些了。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平常的花用,以及过年时花掉的一大笔送礼的钱,如今她手里头也还有六千多两银子。
可是,现在边疆战事依然十分吃紧,都已经打了三个月了还没看到胜利的曙光,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秦烨要是战死疆场或者半年内没有打赢,最后可就得靠她来养着两个孩子了!想到这里,寄薇的心微微一颤,手都有点发抖了。她摸了摸肚子,勉强镇定下来。她不能慌,一旦她慌了,受罪的可就是孩子了!
三爷和三奶奶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说道:“老爷,太太,大嫂,你们都知道,我在外头也没什么正经差使,手上连个自己的铺子都没有,虽说也管着府里的庄子,可每次收上来的租都是交了公的。说实话,我实在拿不出什么钱来。”
太太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老三,你可得再仔细想想,如今在牢里的可是你亲大哥。你们三房再怎么艰难,也不至于一点余钱也没有吧?你们先拿出钱来,帮你们大哥度过这个难关,等以后老四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伯府的境况肯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还你们就是了。”
三奶奶撇撇嘴,嘀咕了一句:“现在这样,谁知道能不能打赢啊!”
伯爷听到这话可就满心不高兴了,他狠狠瞪了三奶奶一眼,说道:“嘀嘀咕咕干什么呢?有什么意见大声说出来!”
三奶奶对伯爷还是很敬畏的,立马低下头不敢说话了。三爷原本忌惮三奶奶,这会见伯爷发了话,也就胆子大了些,说道:“大哥出事,我们肯定也要尽点心意的。等会我们回去凑凑,应该能凑个千把两银子出来,再多的就实在拿不出来了。”
三奶奶听了这话,悄悄将手伸到了三爷脚边,捏住他腰上的肥肉,狠狠地拧了一把。三爷如今不能去寻花问柳了,反倒是胖了许多,这一来倒是方便三奶奶掐人了。三爷疼得呲牙咧嘴,却是狠狠咬牙忍住了。
太太对这个庶子一向都是爱理不理的,也知道他如今算得上身有残疾了,被媳妇管着,拿不出什么钱也是很正常的,因此摆摆手说道:“行了,你尽了你的心意也就行了。”
三爷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现在有些惧内,可他也知道,他要在伯府里立足,还是得靠着大房,如果真的一毛不拔,彻底得罪了大房,那他以后在伯府就真的没有任何地位了。
寄薇琢磨着也该她开口了,说道:“大嫂,这件事我们四房肯定也要尽一份心意。不过,我这能拿出来的现银也不多,大概能有个三千两银子吧,大嫂千万别嫌弃。”
大奶奶牙齿都要咬碎了。这一个个的都只出这么点,这两万多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呢?她立马说道:“四弟妹,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地道了。咱们府里除了老爷,就是四弟在外头最风光了。不说那俸禄银子和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平日里这底下人的孝敬也是少不了的。何况,四弟妹你手里还管着好几个铺子呢!四弟妹就拿这么点出来,未免也太不顾念四爷和大爷之间的兄弟情义了吧?如果四爷今儿个在这,他肯定会义不容辞地到处筹钱,将大爷救出来的。”
寄薇知道,大奶奶这是拿秦烨来压她了。不过,她可不会被这话绕进去。按这一屋子人的心性,伯府要是以后真的被夺爵,到时候铁定没人来管她的死活。说不定她还得受秦烨牵连,遭整个伯府的人埋怨。她这钱要是全拿出去了,以后这日子可该怎么过呢?
寄薇扶着肚子,立马就泪汪汪了:“我们四爷重情义,大家都知道。可如今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四爷在这,我也相信他肯定会四处筹钱的。可如今四爷在外头征战,单留我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家,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着也得留点银钱傍身,起码要时不时地买些补品补补身子呀。四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正是一心为咱们伯府打拼。可四爷真要是回不来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哟!老爷太太,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让四爷的血脉能安全地生下来吧!”
寄薇这一场哭诉,可把太太和大奶奶都气着了,脸上立马阴云密布。这不是说她们借着秦烨在外头拼杀的时候欺负寄薇她们母女吗?这话说出去,不但面子上不好看,说不定还得影响秦烨在战场上的表现。
大奶奶还没什么顾忌,太太可不能不想到这一层,因此太太眉头一皱,说道:“行了行了,快别哭了,小心动着了胎气。要我说,今儿这凑钱,可都是自愿的,又没人逼你。谁出了多少银子,那都是情义,老大以后会记得还的。既然你说只能拿出三千两,那就三千两吧!”
寄薇心中松了口气。她就怕大奶奶不依不饶的。说实话,落霞院的库房里贵重点的器物还是有的,可现银真的没多少。不过,堂堂伯府真要是沦落到连器物都要当的话,那就离败落没多远了。
大奶奶原本还想说话的,但被太太截了话头,憋得脸都青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角落里坐着一直没说话的秦佳容:“二妹,怎么一直一声不吭呀?今儿个还没听你说过话呢!我说,你大哥从小到大都最疼你了,如今他受了难,你可千万要帮帮他啊!”
秦佳容没想到战火忽然就烧到了她身上。要知道,她可是已嫁之女,婆家的事情按理说算不到她的头上。不过,她此时因为跟婆家闹那庶长子的事情,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有点回不过神来。这段时间她一直想要和离,可太太又不给她撑腰,现在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如果她不在这件事上尽点心力,说不定以后回娘家来是更没有地位了。
秦佳容咬咬牙,说道:“大哥有事,我当然要尽一份心意。我手头应该还有差不多三千两的现银,原本是我压箱底的嫁妆银子,如今干脆先拿出来给大哥救急了。”
大奶奶闻言拍手道:“好,还是二妹爽快,重情义。等大爷出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二妹,果然大爷没白疼二妹这么些年。”
太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却没多说什么。她一向最心疼这个小女儿了,如今虽然留着她在家里,却并不想让她轻易和离了。她还是想等一等,等伯府过了这个坎再做决定。偏偏这小女儿是个实心眼的,受不得一点闲气,如今还拿着自己的钱充大方。她怎么就不想想,她这个做娘亲的,现在还能暗地里给点私房银子给她,可以后真要是大房掌了权,怎么可能再给小姑子钱?以后她真和离了,没有进项了,那该怎么办呢?真是太不懂事了,也太不懂得为她自己打算了。看来,以后还是得她多盯着点才行啊!
大奶奶又看向秦芷容,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候伯爷却开口了:“现在算算,一共凑了多少银子了?”
太太合计了一番,说道:“现在加上各房凑的,应该总共有四万二千两银子了。离五万两还差八千两银子。”
大奶奶急了:“还差八千两,这可怎么办呢?”
伯爷沉默了半晌,又吸了几口旱烟,才说道:“老大不是管着我们府里的几个铺子吗?实在不行,只有先卖掉两个铺子,把钱垫上再说。”
大奶奶急了。整个伯府有五间铺子,都是大房在管着的,那些上交给公中的钱,只要过了他们的手,总能捋下一层油来。这要是把铺子卖了,以后他们大房可是少了很大的进项啊!她急中生智地说道:“这不太好吧?如果急急慌慌地要卖铺子,卖不了好价钱的。”
伯爷在桌子上磕了磕烟斗,说道:“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筹钱要紧。”
大奶奶只得不情不愿地应道:“是。”
伯爷叹了口气:“行了,这事就这样了。明儿个你们就把银票拿来,等钱筹齐了,我才好跟人家交涉。”
众人都散去之后,大奶奶才慢吞吞地回了她的瑞兰院。不过,到了瑞兰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冷笑,带着丫头们就跑去了西厢房。很快,西厢房里传出了哭闹声。
曹玉珂死死地护着自己的首饰盒子,哭叫道:“奶奶,奶奶您不能这么做呀,我一个小妾能有多少银子啊,你可不能让我没有活路啊!”
大奶奶冷笑一声:“我为了大爷的事情,简直操碎了心,压箱底的嫁妆银子都全花出去了,如今连公中的铺子都要卖掉几个。你个小贱/人,往常大爷待你那样好,你如今却连这么点银子都舍不得,还说自己是一心喜欢大爷的?我看,等大爷出来了,我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看大爷听了我的话,还要不要你个绝情寡义的贱蹄子!”
曹玉珂被大奶奶描述的前景吓着了,一个没留,就被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将首饰盒子抢走了。大奶奶拿到首饰盒子,一把扒拉开来,只看那最底下的一层。一般那一层才是放着银票的。果然,她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从最底层拿出一叠子银票,递给身边的立夏,说道:“哟,真有钱,这么厚一叠银票啊,立夏,数数看,到底有多少银子。到时候大爷回来了,也好让我在大爷面前给她表表功。”
立夏哗啦啦地数着银票,半晌回道:“大奶奶,这里总共一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
大奶奶冷笑起来:“不错呀,看起来这小妾的日子过得比我这大奶奶舒服多了。”
曹玉珂知道大势已去,歪倒在椅子上,哭喊道:“大奶奶,那可是我全部的积蓄啊,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您总得给我留点啊!”
大奶奶冷哼一声,从立夏手中拿过那叠银票,抽出一张甩在曹玉珂脸上:“行了,别哭丧了。这五十两赏给你了。等大爷回来了,随便你哭,爱哭多久哭多久。大爷不是最爱看你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么,你还是等着大爷来怜惜你吧!要是大爷回不来,我看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曹玉珂也是个狠性子的,当即就拿出帕子抹干了眼泪,还站起来给大奶奶赔不是:“奶奶说得对。为了救大爷,我不该计较这么点银子。奶奶拿去吧,我的整个人都是大爷的,这些银子当然也是大爷的。”
大奶奶将银票在曹玉珂脸上拍了拍,说道:“对了,这才像话。好好在屋子里等着吧!”
曹玉珂慢慢行下礼去:“奶奶慢走。”
大奶奶带着丫头们施施然走了。
她的身后,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了曹玉珂的脸上,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却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