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说了出来。”解诸笑着道:“所以,我才觉得里面怕不是有阴谋。”
“没错。”
希北风道:“要说是有阴谋也可以说是有阴谋,这一点也算是第二重意思,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解说的话,一个立身不正的人,如何能做别人的榜样呢?孔子就是那么一个很可能会被人怀疑的人,你说他周游列国十几年为的什么?搞得狼狈不堪惶惶若丧家之犬,有什么必要呢?”
“为国为民,也未必。”解诸玩味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希北风道:“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当你拿不出成绩的时候,目光短浅的人总会看到你的狼狈,却不在意你的未来到底如何。更不用说孔子堪称一败涂地,别看他后来结束周游列国,就安心地养老修书教学生,但恐怕至死都念念不忘不肯放弃那个理想。”
“与其说是理想,不如说是野心,更为合理。”解诸很是直白地说道。
“这么说也没有问题,毕竟恐怕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孔子的弟子,呃,估计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思,孔子在世的时候都被弟子怀疑为了野心而厚颜无耻不择手段,乃至于几乎是当面向弟子赌咒绝对没有不会做那种小人,他所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的道,对得起自己的心。”
希北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也不知道老头当时是怎么拉下脸跟学生解释,算起来也是个直来直去的实在人,受不得身边人半点儿怀疑。咳咳,当然了,大家要说他是演戏,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死无对证。”
“哪个弟子?”解诸问道。
“读论语能读到,其实这些不太光彩的事情,师徒差点离心,遭受非议什么的,儒家自身并没有完全讳言。自古以来都有为尊者讳的做法,他们儒家在论语上面还算是挺坦诚的,不过要说阴谋论也是说得上的,毕竟孔子干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传播出去的名声也大,他们想要为尊者讳,估计也是没办法完全遮挡。”
“所以干脆就先自曝其短,顺便美化一下,免得以后被人抓到痛脚。”解诸呵呵道。
“私以为,确实是可以这么想的。”希北风咳了两声,道:“人无完人,他们儒家弟子心里很清楚,但他们编纂论语,就是为了树立起一个榜样。污点肯定最好是不要有的,但白玉无瑕这事情,啧啧,放在人身上行不通啊。人不可能非黑即白,总有中间一点灰色,孔子他再白,也必然有灰色,甚至于显得黑色的地方。那怎么办?干脆不提的话是个办法,却不是一个好办法。撒谎就更不行了。”
“撒了一个谎,就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圆。”解诸笑了笑道:“算起来,也是他们明智,居然开篇就自曝其短,而且话还没有说死说绝,听得好像是在认怂,但仔细计较的话,又有一点委屈自己成全大道的意思。要我看,非但不是污点,反而还会被人奉为学习的榜样。”
“咳咳。”
希北风无语摇摇头,这解诸就会在这些弯弯心思上绕来绕去,不过也省了他很多口水,或者说是不用他太过撕掉面皮来谈,倒算是一桩好事。这论语在君子眼中就是白的,这论语在小人眼中就是黑的,这论语在他这个普通人眼中则是有黑有白还有灰。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来世当个君子,把论语看成白的比较好。
君子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论语中或许有花花心思,但他呢,笑一笑,就把那些未必存在于先贤肚里,却一定长存于小人心里的阴谋论,轻轻地拂去,只剩下一股浩然正气,任世俗再如何污秽,亦不改赤子之心,在人世间成自己的道,行自己的道。
其实那才是希北风内心所渴求的境界。
但今生的他只是个俗人,当不了那个君子,倒是能稍微体会一番君子的心思,但要他如此做却做不到,而且也不想做。
世事就是如此,世人就是如此,有些事情想做,却只能留给来生做,今生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也不愿意去做的。非要说的话,来生,或者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梦里,可以理想,可以美丽,而现实里,他没有办法那样理想,那样美丽。
幻梦一场,便留在心里好了。
幽幽一叹,希北风道:“好吧,认真讲,子贡把陈年旧账拿出来唠,未必就没有洗白的意思,这一点恐怕许多人亦是心知肚明,却不好意思道破,都是默认了子贡那种折中的说法。孔子确实热心政事,甚至于有点太热心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落入下乘,但孔子并没有如其他人厚颜无耻地求官,而是用自身的品德,温、良、恭、俭、让,用自身的名气去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机会,获得一个参与政事的理由。”
解诸微微点头,却又再度开口:“品德好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为什么只有他这种少数,才获得了知晓政事的机会呢?”
“你怎么这么精呢?”
希北风哭笑不得,道:“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喝下我掺了毒的鸡汤,然后大喊一声好,又有力量面对生活了?”
“呵呵。”解诸抱着手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希北风无言以对。
梅晚嘉稍微摆正了一下身体,一边嘀咕着:“真无聊。”
希北风差点想哭,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没错,品德好的人说不定多了去,为什么只有孔子有资格呢?那是因为他有资历,他在周游列国之前,就已经做到了首相的位置,就算后面因为政治方面的问题被排挤下台,身份也依旧摆在那里。有了身份地位这个底子,他的品德名声又不错,到了哪里也好歹是挂着个贤士的名头。”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稍微进取点的国君都会好个礼贤下士的名头,名声卓著的孔子去了就算不被真心欢迎,最起码表面上能得到的待遇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是得应付过去,免得留下一个苛待士大夫的名声。但表面到底是表面的,所以结果基本上看起来都比较惨淡,估计周游列国的十几年里,名气一方面是越来越大,但大得是越来越差,最后黯然退场除了年纪大折腾不下去,也是因为形势已经无法挽回。”
“算是做了赔本生意了?”解诸道。
“也未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的一帮弟子,其实才是他最大的收获。”
希北风笑着道:“能得一二贤徒,其实都是夫复何求了,而孔子收获的贤徒,可不止一二个,在这方面来说的话,他简直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更不用说他的学生和他学生的学生,给他搞出来了一本论语,成为一个学派的奠基作品,让后代一两千年的读书人都将孔子奉为至圣先师。”
“很可惜,他老人家泉下不能有知。”解诸呵呵道:“死了就是死了,他活着的时候什么事情没干成就是没干成,他心里肯定不舒服。换了我宁愿一世痛快,也不愿万世留名。”
讲堂内众人基本都是微微点头,死后之名再怎么流芳百世,都不如这一世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了,要是能两者兼顾就最好了。
“其实。”
希北风望了望众人,忽然笑了:“我也宁愿一世痛快。”
“……”众人无语,果然希北风说话跟做事完全是两个样子,而且随时能把过去的自己否定,简直是毫无原则,毫无节操。
“好了,说回正题,孔子周游列国,虽然说得好听是用名气和品德折服别人,获得了知悉政事的机会,但是说得不好听点,未尝没有用自己的名气给别人施加压力,用自己的名气迫使别人做出一番姿态的意思。”
希北风笑了笑道:“所以即便子贡想要怎么解释,最后都不敢解释得太过,只能调转火力转移一点注意点,把求与不求的问题解释了一下,同时也把重点转移到孔子的名气的源头,也即是孔子的品德,温、良、恭、俭、让。”
“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又被拉到了温、良、恭、俭、让,而不是孔子到底是求还是不求,是用什么手段去求,是用什么心态去求,是用什么姿态去求。”解诸啧啧道:“话说,这样的技巧,好像也无耻了点吧?”
“但人家说的也是实话,事物总是两面,呃,多面性的。反而子贡看待这个事情的点,我还是很欣赏的,告诉你学着孔子一样求显然是没多少意思的,但告诉你学着孔子一样,那就是不求也是求了。”
希北风道:“一方面既能引导人向善,另一方面的话也确实算是给老师不太光鲜亮丽的一面美化了一番,要说无耻的话谈不上,他并没有骗你,他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也算得上是直至本质。至于邀名射利追名逐利这种想法,本身即便有也不能说有,但反正你人做好了,宣传到位时机合适,这个名啊利啊统统都会过来的。”
“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的求了也不算求。”解诸微微摇头道。
“有问题吗?”
希北风嘿嘿笑了笑,道:“如果你以后不这么干,我反过来喊你一声老师也没有问题。”
“真的?”解诸有些意动。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希北风笑着道:“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话,确实值得我学习一番,至于能不能学会,能学到几成,就无所谓了。”
“……”解诸没好气地摇头,终于放弃斗嘴了,他怎么可能为了希北风反过来叫他一句老师,就放弃孔子那种谁都能用的手段呢?他是脑子有毛病,跟自己过不去,才谢绝那种手段。他该烦恼的是,如何把那种手段耍好,耍得不着痕迹。
然而,事实上,他已经不可能耍得不着痕迹了。
希北风看着解诸,不禁笑了笑,这个家伙怎么能蠢成这个样子呢,直接把想要当那种阴谋家都写在了脸上,那样以后估计只能长成一个逗比了,不,现在不就像是个逗比么?天天以为自己多聪明,恨不显摆得全世界都知道,还企图压老师一头,这差点都以为是热血男儿的人设了。
察觉到他异样的眼神,解诸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呵呵地干笑道:“咋了?”
“没啥,就觉得你小子,还是挺有趣的。”
希北风意味深长地说着,自顾自地笑了笑,道:“收收神,继续看论语,第二层阴谋论该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你怎么想,人家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坦坦荡荡说出来,不说完全不求,也直接说求,再计较的话,怕不是要跟自己找麻烦。毕竟谁能离开这个框架?就算你遗世而独立,也一定有人说你装。计较这句话,不小心就得计较到自己头上,还不如谈一谈温、良、恭、俭、让。瞧瞧,难道不是清新脱俗?”
“真……”解诸无语。
“瞧一瞧第三重意思,从句式结构分析下,人家这么说的好处在哪里。”
希北风笑道:“想要跟孔子一样,没有官位,还能通过各种途经知悉别国的政事,并且还能跟他们的国君大臣说三道四侃侃而谈。首先得像孔子本人一样,曾经拿过实权,门生故吏满天下,有一定的人脉关系。接着才能谈温、良、恭、俭、让,扬名天下。”
“但孔子的根本,恐怕还在温、良、恭、俭、让上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就不计较了,但起码应该很多人会认为是真的。”
解诸道:“烂泥扶不上墙,打铁还需自身硬,有些人一旦没有权势就立刻像一条落水狗人人喊打,但孔子这类型的即便失去权势,只要脸皮厚一点还是能在社会上混个不错的位置的。”
“真知灼见。”希北风道:“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孔子的野心没有那么大,不一直死缠着人家做一些压根做不到的事情,我想他不说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起码临了的时候,心里不会那么苦。但,我想,这些其实他都不甚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