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布·尼古拉丝——
居于世界之外的,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外神。
祂的强大,祂的可怕,凡人根本无可揣度。
即便是与祂有过一面之缘的艾米·尤利塞斯,也不过于孔中窥见了真理之貌,所见的不过是祂那庞大身躯的一小部分。
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为那足以吞没世界的伟力所深深震撼。
这等伟大之物。
单单是存在本身,就足以令整个秩序疆域走向无可挽回的末路。
因此
哪怕曾亲身体验过亿万黑山羊之母那教人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的伟力,年轻的荣光者也从未将祂视为会阻碍在他道上的假想敌。
甚至他十分清楚,有生之年他还真不一定能见到祂第二次,实在没有必要太对祂上心。
无谓的好奇往往会招致灾祸。
艾米·尤利塞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好奇心开始发酵前,他便将这个名字,连同那不知为何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阿尔·阿吉夫(Al Azif)》一道被锁死在了意识深处,如非必要,绝不调用。
这是禁忌的学识。
越是深究,就越可能会走上歧途。
对这力量、对这知识,理应敬畏。
但即便如此,在那不知距离现在有多远的遥远之梦之中,他依然见到了祂的存在。
无边无际的黑暗,毫无目的的恶意——
以及睁开的猩红之眸。
——恍若噩梦重演。
惊惶、仓促之间,他仿佛回到了赫姆提卡,重新置身于世界的创痕之下,再一次的与那位几乎等同于黑暗混沌本身的伟大神明来了一场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浪漫的邂逅。
结果很不美妙。
这一次,没有嘉苏替他分担压力。
仅仅是一瞬间——
意识就开始错乱,恍惚间,梦境似乎发生了某种畸变,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身下的赫姆提卡以及天空中的空洞越来越真实,伴随着黑暗与黑暗的蔓延,以及苍穹之上那连通着世界外侧的缝隙的逐渐扩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浓郁危机感笼罩在荣光者的心头,令他的身体连带着灵魂一道悸动起来。
会死。
自直觉传递而来简单的信息直接道明他现在的处境,直到这时艾米·尤利塞斯才后知后觉的开始了挣扎——徒劳无功的挣扎。
仿佛被看不见的蜘蛛丝紧紧缠绕,又仿佛是已在砧板上的鱼,他根本没有办法挪动自己那如同操线木偶一般的身体哪怕一步。
只能悲哀而又绝望的,注视着那位森之黑山羊一点一点将祂的肢体,将祂的触须挤入这个世界,注视着整个世界在这等庞然大物的压迫下,如同即将碎裂的镜面一般,遍布裂纹。
该怎么办?
慌张——
其实并没有。
在生死关头,荣光者异乎寻常的平静。
“只能如此了。”
嘴唇微微蠕动,艾米·尤利塞斯开始了行动。
——静谧的摇篮发动。
停滞之环展开。
但超然于世界之上的亿万黑山羊之母未受丝毫的影响,依旧不紧不慢的在被撕裂的天穹之上,烙印下独属于祂的痕迹。
但年轻的荣光者很是平静。
他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没错,他基于圣痕而诞生的能力确实奇诡到足以干涉时光,但对面凌驾于时光长河之上的可怕存在,他的这点能力算得上什么?
什么都不算。
说是虫豸都未免有些太过高看自己。
在莎布·尼古拉丝面前,他就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微渺。
他的反抗注定如此的……不值一提。
但艾米·尤利塞斯从来就不指望能够通过停滞之环改变目前的困境,被他寄以厚望的是——
时光长河。
对贯穿整个秩序疆域的时光长河下手,这多少有点惊世骇俗,但荣光者有其自己的道理。
首先,不能忘记的,这是梦,哪怕再如何趋近于真实,也是梦境。
至少在他被噩梦吞没之前,不会成为真正的现实。
其次,他别无选择。
哪怕明知道再一次对时光长河进行干涉,很有可能又会面临一次能力暴走,在死亡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一搏。
于是——
意识超拔肉体,屹立于无尽时光之河之上。
过去、现在、未来——
与之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所跻身的位置不是“现在”,而是“过去”,在他的面前,命运岔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是他所熟知的未来,嘉苏及时赶到,帮助他屏蔽了亿万黑山羊之母的感知,从而令他、令赫姆提卡、令整个秩序疆域逃过了一劫。
而令一条则是一片黑暗混沌,其中蠕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真的能够被改写?
一向对线性时间深信不疑的荣光者第一次生出了疑惑,但疑问的种子很快被他掐灭——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
他的目光如同刺激到了时光长河下方的黑暗,它或者祂,如同岩浆一般沸腾了起来,并在其后——
溯流而上!
没时间犹豫了——
在前所未有的紧张感逼迫之下,漆黑的瞳仁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虚影,紧接着,艾米·尤利塞斯转动了不知何时、也不知来自何处的怀表。
时间,在这一刻,被加速了。
与嘉苏的谈话、赫姆提卡的重建、登上浮空舰、抵达现世迦南、进行持剑者的试炼与洗礼、与同期生在训练营训练的时光、远征军的筹备以及出发、在至深之夜中经历的一场场激烈却可控的战斗、黑山羊之主与圣歌队的碰撞——
终于,伴随着怀表指针的疯狂转动,时间来到了现在。
——他被关入了黑牢之中。
然后——
继续向前。
尽管他已停止了拨弄,但在惯性的作用之下,又往前滑动了两格。
他看到了一群人在大帐中针对自己的审判,也看到了教团向着至深之夜深处——临近被伊格纳缇称为“黑区”的疯狂区开拔、行进,更看到了战争的到来。
戛然而止。
意识从苍穹之上跌落,跌入时光长河之中,跌回自己的肉体之中。
然后——
睁开了眼。
鼻腔满是炽热,眼眶下、鼻翼下满是濡湿滑腻。
一阵眩晕。
他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才刚刚跌落的意识再一次的下沉,年轻的荣光者再一次的跌入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