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把我扔到河里面?!
落水的前一秒,罗艺依旧不敢相信,他拼了命的想要挣脱禁锢,扯着嗓子不断喊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是谁么!”
虽是在苏州府长大成人,他却不会水,在河中呼救挣扎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很长,从牙牙学语到谈古论今,从蹒跚学步再到束发成年,无数记忆画面在脑海中不断翻滚,有些至今还记得,有些却早已经忘记,他想起了老人们常说的一个词:走马灯!
张彪一直站在岸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跳入河中把人捞上岸,随后一拳打在小腹上,似乎早有准备,从罗艺嘴里喷出来的河水擦身溅落,见人开始喘气后,又不客气的扔到了地上。
罗艺从不知道,原来呼吸竟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他大口喘着粗气,却怎么都觉得不够,只是在下一刻突然脸色一白,又抱着肚子大吐特吐起来。
“表少爷,少爷说让你好好清醒一下,现在你清醒了么?”
不知是气的还是吓得,人哆哆嗦嗦的说不上话来,张彪也不在意,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着,若是表少爷又说出什么不过脑子的混账话来,稍后还得请他再去河里游上一遭,这可是少爷交代的事,万万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
“你、你到底是谁?那个人,那个人他又是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罗艺就是再怎么不知趣,眼下也只得低下头来。
“忘记告诉表少爷了,小人姓张,乃是张家一名小小的家丁!”
他听到后瞪大了眼,犹如见了鬼一般:“你姓张?张家?那个人。。。那个人。。。他、他是我表兄?”
张曜到的时候,两人正准备起身返回,看见他人,罗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又畏又惧的站在那里不敢抬头。
“清醒了?”
“清醒了清醒了。。。”
“知道我是谁么?”
“表、表兄。”
腮帮子疼的厉害,说句话都要倒吸口凉气,半张脸都肿成了馒头,湿漉漉的头发一条一条的粘在脸上,还有水珠不断滴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直到此时,罗艺还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站在对面的这个人,他真的是我的表兄?
虽然同在苏州城,两人却从未见过面,不止是他,罗家的几位都一样,据说这位表兄一出生就被张家的老夫人抱走养在膝下,他的那位姨母,张家的夫人,想要去看孩子还需老夫人亲自点头同意,就连亲生母亲都是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呢。
兄弟俩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说不怨恨是假的,那一耳光抽的他现在都觉得疼,更是大大的丢了面子,可他不傻,自然知道这位表兄得罪不得,罗家只所以能在苏州府横行霸道,仰仗的全是那位姨母,外甥和儿子那个更亲,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所以他不能怨,也不敢怨,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脸上也必须陪着笑容,至于表兄弟间有几分情谊,除了血缘关系外,他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河道上船来船往,之前见有人呼救,还有善心人想要下水救人,被岸上的张彪一一拦了下来,眼下也不曾离去,远远的伸着头不断张望。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这个问题罗艺也想过,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听到张曜发问急忙答道:“是我不好,我年少轻狂,仗着表兄的名号在外惹是生非,为个青楼妓女争风吃醋跟孙佐结怨,耀哥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将张家换成了张曜,罗艺耍了个心眼,摆明了是想大事化小,别人听了也挑不出刺来,毕竟张家以后都是张曜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他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张曜,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淡淡道:“只有这些?”
“还有,还有就是不该得罪李家。。。”偷偷瞄了眼,罗艺只觉得这位表兄城府颇深,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李家毕竟不是小门小户,平白恶了人家,给姨母、给表兄带来。。。”
剩下的话没说完,不过也够了,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张曜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表弟,看看他就知道其他几位表兄是什么样子,一个个仗着张家的名号在外嚣张跋扈,比自己这个张家少爷来的还要张狂,这些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也永远别指望他们能够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张彪,带着表少爷去找个郎中瞧一下,完了把他送回家!”
张曜一脸平静,罗艺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他早就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离的远远的,听到这话急忙摆着手道:“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下人跟随,我自己就行。”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恶犬在追着咬一般,绕过巷子跨过街口,估摸着距离足够远后这才停下脚步,又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确定那位表兄真的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依旧湿淋淋的衣服,又摸了摸发烫的右脸,他刚想破口大骂却赶紧闭上了嘴,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牙一咬脚一跺,恨恨的朝着城中的药号走去。
参加洁身宴是早已定下的事,碰到这个表弟却是意外,阴差阳错下又打了他一记耳光,想必他心中一定有气,估摸着还会有些怨恨,这些张曜都知道,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心中也是叹了口气,太张狂了,也太蠢了,他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下说张家才是苏州府的天?这些话在家中对着亲密人开开玩笑还行,若是真的这么认为,恐怕是嫌自己活的命长。
自古以来,嚣张跋扈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狂妄而又不知轻重的更是如此,张家一没有可靠的人脉,二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最大的依靠就是当朝相国的夫人,若是一些小事,这位姑奶奶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牵连甚至威胁到她的夫君,想必这位姑奶奶一定会视而不见,甚至反过来对娘家人痛下杀手!
这是人性,也是现实,娘家败了也就败了,只要梁相国还在,总能护个周全;但若是梁相国败了,一切介休,倾巢之下焉有安卵?
想起梁相国,张曜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貌似这件事还挺重要,可一时半会儿间当真是想不起来。
“少爷,我们要回去么?”
见张曜对着河道上的乌篷船看得出神,翠儿本不应该上前打扰,可眼下时辰不早了,若是现在回去,少爷还可以和少夫人一起吃个午饭,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时间会来不及。
“我刚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翠儿,你去寻一辆马车来,我们去拜访邱先生。”
“可是少爷,我们不知道邱先生家在哪里。。。”
“笨蛋,不会找人问一下呀,邱先生那么有名,一定很好找的!”
邱先生的确很有名,不过也不好找,凡是听到他名字的基本上都是一个反应:先是双眼茫然,紧跟着脸色微变,接下来喊得不是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天尊,还有人喊城隍保佑家宅平安,然后一脸晦气的匆匆离去,碰到一些性子冲的人,甚至当场翻脸。
几次下来后,翠儿死活都不愿在张口去问,众人见她跟见瘟神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一个姑娘家那受得了这种委屈。
张曜也是哭笑不得,见她两眼泪汪汪的,便将这个差事就交到了张虎手中,他离去后也没过上多长时间,人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少爷,找到了!”
“这么快?怎么找到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翠儿下意识竖起了耳朵,只见张虎一脸自得道:“我拦了一个路人,见他不肯说,就拿了几文钱。。。”
“原来是利诱啊!”张曜也颇感意外:“张虎你这是开窍了?”
翠儿却是一脸不相信,这个办法她之前也试过,别人看到这钱就跟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追着给都不愿意要。
“不是啊少爷,我给他钱他不要,还一直不停的骂我,我一气之下就揍了那人一顿,然后他就说了。。。”
张彪:“。。。”
他对弟弟彻底无语了,又为那个无辜的路人默哀了两秒钟,不想张曜却点着头道:“张虎,你悟了!”
“悟、悟了?”张虎傻乎乎的憨笑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悟了。
“没错,金钱解决不了问题,就是武力出马的时候,没想到张虎你竟然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少爷我很看好你呀!”
“嘿嘿嘿,那是当然,阿姆一直都说,我是最聪明的人。。。”
邱先生的家在老槐树街深处,距离不远就是那颗小有名气的大槐树,据说有着两百年的树龄,树身约有四人合抱之粗,长得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树荫将半条道路遮的密不通风,纵然是炎炎夏日,走在下面也会觉得异常凉爽。
几近午时,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整条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大槐树附近有五六户人家,也不知道邱先生家具体是那一户,鉴于之前的种种遭遇,这个任务交给了张彪,还是让他敲门询问吧。
“陌生人?你们来大槐树街干嘛?”
突如其来的诱人香味窜入到张曜的鼻孔中,这种香味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不,不对,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香味,跟记忆中的味道虽然有些相似,但稍微对比就能分辨出不同。
抬头望去,一位老人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他人鹤发红颜看起来精神抖擞,一对儿长寿白眉自眉梢挑落而下,穿的虽是粗布麻衫,却自有气势引人瞩目,望之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老人家,敢问您老今年高寿啊?如何称呼?”
“老夫今年九十有七,看你也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叫我一声槐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