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木领着长情去找沈流萤的时候,棵里已经领着沈流萤走回了他们落脚之处。
棵里与沈流萤又说了些话后才离开。
沈流萤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凑到长情耳边小声道:“喂,呆货,你不觉得那个达木看棵里的眼神不对劲?”
那不是一个兄长看妹妹的眼神,反像是一个男人看自己心仪姑娘的眼神。
可棵里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达木的模样看起来也有二十四五了吧,再老几岁的话都可以给棵里当爹了,居然喜欢一个还没有长开的小姑娘?
“是吗?”长情也问沈流萤道。
沈流萤忽然就白了他一眼,嫌弃道:“算了,不问你,问你你也不知道,木头一样的。”
云有心听着沈流萤嫌弃长情的话,忍不住轻轻笑了。
只听沈流萤又问长情道:“对了呆货,刚刚巫姑叫你去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巫姑说今夜会燃篝火,整个寨子的人会聚在一起,届时让我们一块过去。”长情道。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沈流萤有些不敢相信,“巫姑让我们这几个外来人和寨子里的人聚在一块儿?”
这还是那个极力排斥外边人的木青寨?这寨子里的人不得人人拿眼刀飞他们?
云有心心中也是同样的疑问。
“并未听错。”长情微微点头,“届时达木会过来请我们过去。”
“无缘无故,巫姑为何要请我们与寨子里的人聚在一起?”云有心问,面有不放心之色。
长情倒是豁达,道:“届时去了便知。”
云有心微怔,而后又浅笑了起来,道:“说得也对,届时去了便知,何苦现在在这儿花心思来想。”
沈流萤这时打了个哈欠,云有心关切道:“弟妹倦了便躺下歇歇,我就先出去了。”
云有心说完,不等沈流萤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她和长情的这间屋子。
沈流萤看着云有心的背影,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同时往长情怀里蹭,懒洋洋道:“呆货,我又困了,又想睡一觉。”
长情轻轻抱住沈流萤,同时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轻声道:“萤儿困了便躺下睡。”
“嗯。”沈流萤点点头,将脸在长情怀里蹭了蹭,道,“要是秋容带了什么吃的回来不许叫我起来吃,晚上和寨子里的人聚一块儿的时候肯定有好吃的,到时我再吃,我要好好睡一觉再说。”
“萤儿睡吧,我守着萤儿。”长情说完,抱起沈流萤将她放到了床上,他则是坐在床沿上陪着她。
沈流萤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加上现在怀了身孕且又是夏日,很是容易犯困,所以她才躺到床上一小会儿便睡着了。
长情扯过薄被轻轻为她盖上。
看着沈流萤非但没有因怀了身孕而圆润反是有些瘦了的脸,长情心中很是自责,心中更加坚定这一次由这极乐之地回去之后直到他的萤儿顺利生下孩子不再让她奔波劳累,无论如何。
他要把萤儿放在家里好好养着,他也什么都不干就陪在萤儿身边,与她一起等着孩子的降生。
确定沈流萤睡熟了后,长情轻声走出了屋,走到旁边云有心的屋。
他有些话要和阿七说。
待长情出了屋子后,小麻雀很自然地就飞到了窗台上站着,替他守着屋里的沈流萤。
小若源也站到了门边来。
*
另一处,棵里本是要走回她的住处,却在路上碰到了达木,她有些诧异,问道:“达木阿哥你怎的会在这儿?是不是有事找我?”
“没什么事。”达木轻轻一笑,语气柔和道,“就是想见见你,想和你说说话。”
棵里怔怔地看着达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那就一块儿走走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达木阿哥一块儿走走了。”
棵里面上有轻轻柔柔的笑意,像个美丽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小姑娘。
她的神色与眼神也不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会有的。
达木高兴得点了点头,竟笑得像个孩子。
棵里看着达木笑着的模样,眼眶有些涩,她很快转了身,不再看达木,边抬脚边道:“走吧,达木阿哥。”
达木走到了她身侧,与她并排而行。
可达木明明说的是想见见棵里,想和她说说话,但他们绕着寨子走了整整一圈,达木却没有转头来看她一眼,更没有与她说上一句话,就只是静静和她慢慢走着而已,好像和她慢慢走着他就已经满足了似的。
当他们走到一株树枝上挂着秋千的大树下时,棵里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那个坐板已经很陈旧很陈旧的秋千旁,抬手抓住了吊着秋千的藤蔓,轻轻晃动了秋千,看着达木的眼睛,关切道:“达木阿哥你是不是心中有什么事?”
达木没有回答棵里,他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身旁轻晃的秋千,柔声道:“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来这个地方,说是不管有什么烦恼,到了这儿坐上小半天的秋千,身子跟着秋千一荡一荡的,也就将烦恼给党没了。”
达木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的眼神也是同样的轻柔,看着摇晃的秋千,他就像看见了那些曾经美好的过往,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已经忘了很多很多。
棵里听着他这么一说,也将目光落到了晃动的秋千上,眸中带着柔柔的浅笑,声音更是轻柔如和风,“那么多年以前说过的话,达木阿哥竟然还记得,我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
这个地方,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了。
因为这个地方,早已不能荡去她的烦恼。
就像这整个木青寨的树木,再也不会有荣枯一样。
“我曾想过要忘,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忘不了,既然忘不了,我就好好记着。”达木又笑,却是笑得哀伤。
棵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面前的秋千而已。
他们俩就这么沉默着站了许久许久,才听得达木又开口道:“棵里阿妹,方才巫姑告诉我,今夜要在木青巨树下燃篝火。”
棵里的身子猛地一颤,一如达木听到巫姑说这个事情一样。
“终于要点篝火了啊……”棵里将手中的藤条抓得紧紧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是被巫姑找去的那个人吗?”
“巫姑没有告诉我,但我想应该就是他。”达木看着棵里紧抓藤条的手,声音低低沉沉。
“寨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久得我以为我们再也等不到这个希望了。”棵里又道,将藤条抓得更紧,“久得我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达木阿哥。”棵里转过了头,看着达木,眸中有欢喜也有悲伤,淡淡的欢喜,浓浓的悲伤,“今夜之后,我们就永生不会再相见了。”
棵里的眼眶红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流出泪来。
可她通红的眼眶除了干涩,根本就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早就失去了作为一个活人所拥有的一切反应,没有泪,也没有血,没有任何知觉,就连胸腔里的这一颗心,也早已不再跳动,明明觉得心疼得厉害,可她的心,却再也不会感受得到这种疼。
达木看着棵里通红的眼眶,她明明没有一滴泪,他却像看到了她如浪潮般的泪。
下一瞬,达木忽然伸出手,跪下身将棵里紧紧搂到了怀里,悲伤至极,痛苦不堪。
“阿妹……”达木一个七尺男儿,此刻同棵里一样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却流不出一滴泪。
他紧紧搂着棵里,好像如此就能不分开似的。
不是兄妹,而是恋人。
一个是二十四五的七尺健劲男儿,一个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这般紧靠在一起,看起来怪异到了极点,以致他只有跪下身才能将他心爱的人拥进怀里。
棵里的双手垂在身侧,她的双手在颤抖,她也好几次抬起手想要拥住达木,可不管几次,她看着她那只有十岁小姑娘那般的瘦小手臂,终究没有拥抱住达木。
她早已没有拥抱他的资格,从她变成这副模样的那一刻起。
从那一刻起,他们彼此间曾经的誓言全都化成了灰散进了风里。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走不到一起。
相望却永不能相守。
而今夜之后,他们更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相见。
达木就这么跪在地上搂着棵里良久良久才将她松开,然后笑着对她道:“阿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你荡秋千了,你坐上去,我在后边推你。”
棵里也笑了,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抓着两边的藤条坐到了秋千上。
达木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推上她的肩。
棵里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高高地荡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觉得他们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早已经模糊在岁月里的曾经。
那个时候,她也是坐在这个秋千上,达木阿哥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她身后将她推高得像只飞起来的鸟儿,她欢声笑着,从不担心会摔下来,因为他总在她身后稳稳地扶住她,而后才又将她高高荡起。
那个时候,是她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跪在她面前,将他亲手刻的木梳递给她,目光热切地问她:棵里阿妹,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达木阿哥的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达木也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从秋千上忽地跳下来,扑到他怀里,将他重重扑倒在地,然后笑嘻嘻朝他歪脑袋,道:那阿哥你帮我把木梳插到头发上去。
可就在他要将木梳插到她头发上时,木梳忽然断成了两截。
好端端的梳子,竟突然就断成了两截,那是不祥之兆!
而所有的一切,在那之后就全都变了。
寨子变了,寨子里的大家变了,他的棵里阿妹,也变了。
由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变成了一个只有十岁模样的小姑娘!正是她十岁时候的那个模样。
由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变成了守剑圣女。
但,他们不悔。
若是一切可以重新选择,他以及整个木青寨,也都还会是一样的选择。
哪怕付出自己的永生永世,他们也不悔。
*
棵里去找巫姑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姑娘,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所见到的便是那名唤云有心的男子要找的人。
可这姑娘怎会在寨子里?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会在巫姑奶奶这儿?为何大家和她都不知道?
巫姑将这样一个小姑娘留在寨子里是想要做什么?
棵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更当她听了巫姑的话后,她惊得霍地站起了身,“巫姑奶奶你不能这么做!那个小姑娘她,她很有可能会死的!”
不行,她必须去找那名为云有心的男子!
可棵里才要转身离开,她的身子便软软倒下,再动不了,唯余意识还清楚着。
只听巫姑沉沉叹息道:“用她来换你,是再合适不过的,棵里,奶奶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棵里想说话,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想落泪,可一滴泪都流不出。
*
“小慕儿……真的在这个寨子里!?”云有心激动得一把抓住了长情的胳膊。
“嗯。”长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有心,他在巫姑屋外的花及木瓢上所嗅到的气味不会有错,正是云慕忆身上的味道。
“可我问了达木、棵里还有这木青寨的族长,却都说寨子除了我们再无人来过。”云有心慢慢松开了长情的胳膊。
“阿七你总是太善良,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很少去质疑。”长情的话里没有嘲讽,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总是如此,在这个世上,太轻信别人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知说过你多少遍了。”
云有心却是浅浅笑了,道:“可太怀疑别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像长情你、像阿风,心中总像明镜似的,过得很累不是么?”
“和你没法往下说。”长情忽然很嫌弃云有心道。
云有心笑意更浓,稍后又变做了凝重,“既是小慕儿在寨子里,他们为何不愿意告诉我?”
“或是他们不知,又或是巫姑有意让其隐瞒。”长情道,“若是后者,阿七你眼下怕是需要尽快将云慕忆找到,对了,你身上可带有云慕忆的东西?”
“东西?”云有心朝自己身上摸摸,“带了一只荷包,小慕儿原来绣的非要让我带在身上。”
想到云慕忆给自己送荷包还含着了女儿家的心思,云有心便觉自己的心很沉重。
长情看着云有心手里的荷包,然后步出屋,唤守在沈流萤那屋窗前的小麻雀,道:“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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