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宫。
白华坐在林间的一株大树上,他已经在这儿坐了整整一夜,从月上树梢开始便一直在这儿坐着,如今天色已亮。
他也在坐在这株树上断断续续地除了一整夜的笛。
悠扬的地上盘旋在林间,引来了无数鸟儿,啾啾名叫着,好似在和着他的笛声欢歌。
只见白华将手中笛子朝前轻轻一伸,便有一只小小鸟儿停到了他的笛子上来,在上边蹦跶了两下才又扑翅飞开。
白华微微一笑,温和的眸中有着些艳羡的光。
他没有再吹笛,收回手后将笛子轻轻插在了腰后腰带间。
方梧桐此时出现树下,一个轻轻踮脚跃身便跃到了树上来,就在白华身旁的另一根树杈上,双手撑着树枝坐在上边,双腿悬在半空中,眨眨眼盯着白华瞧,道:“师弟你坐在这儿吹了一整夜的笛子了,也没有困得想睡觉?”
白华轻轻一笑,有些抱歉道:“可是吵着师姐睡觉了?”
“当然不是,我可很喜欢听师弟你吹笛子的。”方梧桐晃着腿,笑了起来,却也关心道,“我只是想说你一整夜不睡,不累吗?”
“睡不着。”白华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想着大师兄他们?”方梧桐不笑了,相反,她眉心浮上了淡淡愁云。
这个问题,白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从眼前飞过的林中鸟儿而已。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将手伸进衣襟里,拿出了一样小小的物事来。
是一块打磨得光滑的八棱玉石,通体呈黯淡的黑灰色,一块很普通的玉石,白华却看得有些出神。
方梧桐见白华瞧得出神,不由问道:“师弟你手上拿着的这块灰扑扑的石头是什么宝贝东西?你怎么瞧得这么出神?”
“这是——”然,正当白华要回答方梧桐的问题时,他手中的玉石忽传来一股灼烫的温度,仿佛一块刚刚被炭火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手上一样,灼烫得他根本无法再拿着它,手一松,黑灰色的玉石便从树上掉下,砸到了地上的草丛里。
“师弟你怎么突然把它给扔了?”方梧桐瞧着白华的动作困惑不已,只见她一边说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弯下腰拨开草就要去捡那颗被白华“扔掉”的玉石,“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师姐!”就在树下的方梧桐伸出手要去捡那颗黑灰色玉石时,白华突然醒过神,急切地唤了方梧桐一声。
玉石有异,碰不得!
“师弟!”也是在白华出声的一瞬间,方梧桐也叫了他一声,带着震惊,与他几乎是异口同声。
白华从树上跃下,站在方梧桐身旁。
方梧桐的手则是指着草丛中的那块玉石。
然,那块本是浑身黑灰色的玉石,此时哪里还见着一丁点的黑会色,它躺在草地上,通体竟变成了血红色!
小小的玉石中,这红色好似血水一般在其中流动!
“师弟,这到底是块什么奇怪的玉石?”方梧桐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玉石,“居然还会自己变色!?”
方梧桐说着,手已经碰到了玉石,可她的指尖将将碰到那块玉石时,她又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灼烫到了似的,使得她震惊地抬头来看白华,“师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块玉石,到底是什么!?”
白华也在定定看着血色的玉石,目光在一点点变沉,语气也在慢慢变沉,道:“这是冷血玉石,苍龙古剑上的冷血玉石。”
玉石突然色变,只能证明——
“苍龙古剑,现世了。”
“苍龙古剑?”方梧桐更为震惊,“就是江湖传闻中那把得苍龙者得天下的那把苍龙古剑!?”
“是,也不是。”白华面色凝重,“是那把苍龙古剑,却不是什么能找到天下宝藏的古剑,而是上古时期诛杀妖帝再作为封印之钥而存在于世的苍龙古剑。”
这人世间不知何时就开始流传起得苍龙古剑者得天下的传闻,可这世上知道苍龙古剑存在的真正意义的人却少之又少,苍龙古剑能开启的不是天下宝藏,而是妖界通往人世的路。
三千年前,作为封印之钥的苍龙古剑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把剑鞘在妖界入口的封印之地,从此以后,苍龙古剑便向在世上消失了一样,如何都寻觅不到。
如今,上古封印两处被破,消失了三千年之久的苍龙古剑此时骤然现世,绝不会是巧合。
“封印之钥……?”方梧桐将眉心紧拧如川,“师弟你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师父曾与我说过的。”白华道。
方梧桐没有说话,她的面色如白华一般凝重,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师姐,这个天下,或许将要大乱了。”白华沉沉一声道,同时躬下身,将草丛里的玉石捡了起来,不管它烫手与否。
*
木青寨,火已熄,天大亮。
黑夜过后的木青寨什么都没有留下,长情用裹头用的布巾将古剑包裹起来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情,而后问秋容道:“秋容,有没有酒?”
秋容一脸为难,“爷,这……秋容上哪儿给你找酒去啊?”
秋容的意思就是没有。
长情不说话了。
只听秋容又问:“不过,爷,你这个时候找酒做什么?”
长情依旧不说话。
就在这时,小麻雀忽然道:“有酒啊,就在这儿。”
此时的小麻雀已经变回了原形,正扑扇着小翅膀飞向本是木青巨树存在的那个地方,那儿有着巨树消失后的一个大窟窿,它正飞到了窟窿里,一边扑扇着翅膀一边道:“这儿有一个酒坛子,我闻到酒的味道了。”
秋容赶紧过去看,只见那个大窟窿中果然有一只酒坛子,黑褐色的酒坛,不大。
明明与木青寨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消失了不见了不存在了,却为何独独还留下这么一个酒坛?
“拿上来。”长情对秋容吩咐道。
“是,爷。”秋容当即跳进大窟窿中,将那只半埋在泥土中的酒坛子掂了出来,然后递给了长情。
长情将酒坛接过时,只听秋容不放心地问道:“爷,你不是要喝这里边的酒吧?这……能喝吗?”
寨子消失了,却独独留下这么坛酒,这酒,能喝吗?
长情没有理会秋容,只见他接过酒坛,然后面对着那个大窟窿的方向跪坐下身。
沈流萤也捧着肚子在他身旁慢慢跪坐下身。
长情微微侧转头,看向沈流萤。
沈流萤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想要给巫姑和这个寨子里的大家敬一杯酒?我和你一起啊,虽然我怀着身孕不宜饮酒,但我就喝一口,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却像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一样。
而长情心中,的确是想要敬巫姑一杯酒。
长情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将酒坛上的封口拔开,先将酒水淋到自己跟前地上,随后将酒坛递给沈流萤。
沈流萤接过,昂头喝了一口,酒水辛辣,险些呛着她,然她却是笑着将酒坛递给了长情。
长情把酒坛重新拿到手里后将坛子里的酒昂头喝尽了。
巫姑说过,爹和娘还欠她一杯喜酒。
她还说,酒留着待会儿有用。
她说的酒,想必就是这一坛了。
“巫姑,爹与母亲欠你的那杯喜酒,我与萤儿替他们给你还上。”长情将酒坛放下时真诚道,“诸位,走好。”
木青寨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这一只酒坛,好像就是在等待长情把这酒给喝了干了一样。
此时,只有风过林木发出的哗哗飒飒声,再不会有巫姑那苍老如砂砾般的沙哑声音,也不会有寨中人看他们时候的那种带着憎恨的眼神。
长情将包裹好的古剑背到了背上,而后站起身将沈流萤抱了起来,沈流萤笑着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轻靠在他颈窝里,浅笑问他道:“我的呆货,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不管周围是危险还是平静,只要在长情怀里,沈流萤都能觉得安心,除了长情,任何人都给不了她的安心。
长情微低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亲了一口,道:“真正的极乐之地。”
“那去了极乐之地之后呢?”沈流萤又问。
“回家。”长情将沈流萤抱得稍紧了一些,声音轻轻却肯定道,“去了之后我们就回家,然后就等着萤儿把孩子们生下来。”
“好。”沈流萤笑得开心,知足地点了点头。
长情抱着沈流萤离开了,秋容紧随其后,小若源不愿意走,所以他这会儿是伏在秋容背上,由秋容背着他,小麻雀则是落到了秋容头顶上,偷懒着没有自己飞。
连最后的人,都离开了木青寨。
只有那只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儿。
有风过,林木飒飒。
就在这林木的飒飒声中,酒坛子由上到下渐渐化成了灰,随风散了去。
一如这个什么都没有留下的木青寨,什么都没有留下。
*
毒瘴,密林,各种各样的毒物,这是苗疆在世人心中的模样,也是十万大山的真实情况。
不过,却是这随随便便一棵绿草就能要人性命的十万大山,林木美得令人心醉,总能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这一份美丽的冲动。
当然,这种冲动必须克制住,否则就要永远留下来与这美丽的林木为伴了。
小麻雀振翅在层层密密的林木枝叶间飞了一遭又落回到秋容的肩上时兴奋得小翅膀收都收不起来,只一个劲儿道:“太漂亮太漂亮了!要是妖界也有这么多的树就好了!”
被长情抱在怀里的沈流萤转过头来看他,笑容浅浅的,语气却是肯定的,道:“会有的。”
小麻雀微微一怔,然后又开心地笑了,用力点了点头,肯定道:“嗯!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将军已经来到了人世,他们已经找到了殿下,妖界会有救的,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长情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呆货?”沈流萤随即问长情道。
长情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放了下来,同时对小麻雀道:“褐羽。”
长情才唤了小麻雀一声,什么都还未说,便见小麻雀翅膀一扑,小小的身子陡然一变,瞬间就化成了人形,站在了沈流萤身旁,一脸严肃认真道:“殿下放心,我和秋容会保护好沈流萤的。”
小麻雀的面色有些沉,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与警惕,显然他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长情亦然。
长情微微点头,没有再交代什么,而是注视前方,缓缓抬动双手。
“飒,飒……”山中的风不断,风拂林木的飒飒声就一直不绝于耳。
就在这飒飒声中,长情将自己的双手由身前朝两侧横扫而出!
周遭树木轰然而倒!
就在这轰然倒下的树上,只见数道黑影朝他们齐齐扑来!
黑影的速度不算快,足够沈流萤瞧得清他们的容貌。
也正因为瞧得清,沈流萤的心突地猛跳起来,同时朝长情惊声道:“呆货当心!”
而惊得心突地猛跳的不仅仅是沈流萤,小麻雀几人亦是如此。
只因他们见到的这几道黑影虽说是人影,可他们却已经不再是人!
只见他们全身皮肤呈一种死灰色,一点一滴的血色都没有,尤其他们的双眼,不见了瞳仁,他们整个眼珠子全都是黑色,完完全全的黑色,就好像整个眼球被人点上了墨一样!
会有什么人的眼睛会是这样完完全全的黑色?便是死人都不可能是这样。
以及,他们的身上,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是人的模样,却已根本不再是人!
就在沈流萤朝长情惊呼出声的下一瞬,只见长情双手一转,空气中仿佛出现了无数把看不见的剑,将这些个从倒下的树上朝他们扑来的“人”的脑袋给齐齐削了下来,连根削下!
十颗脑袋同时骨碌碌落地!
可却一滴血都没有!
不管是被削掉了脑袋的身子,还是掉落在地的脑袋,上边一滴血都没有。
不,不是一滴血都没有,准确来说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血还在被断开的身子和脑袋上,全都聚在了被削断了的地方,却又像被什么奇怪的透明东西挡着了似的,在那切口处流动着,偏偏一滴都没有流溅出来。
而且还是,完全黑色的血!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那些被削掉了脑袋的“人”竟然没有停下!他们的身体还在动,还在朝长情扑来!
只见长情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他将双手再微微一侧,如剑一般再朝这些“人”扫去。
这一次,他们已没有头颅来给长情的削,长情便将他们的身子竖着从中各一剑,将他们没了头颅的身子生生劈成了两半!
依旧没有血,那些黑色的血只是在他们身体里鼓动,仍旧没有一滴流出来。
被劈成了两半的“人”还在动!
便是他们那颗掉落在地的头颅,竟也都齐齐跳了起来,张开漆黑的嘴就要朝长情咬来!
长情眼神一沉,双手上蓄气更甚。
然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一只手伸上前来,轻轻搭在了他手上。
纤细白皙的手。
是沈流萤的右手。
与此同时只见她将自己微握成拳的左手朝他们面前用力一个横扫!
在秋容与小麻雀还有小若源三人眼里,沈流萤就只是握了一个空拳头,用这个空拳头在眼前划了一道而已。
可偏偏就是这个看起来什么用都没有的空拳头让那些诡异的身体和头颅齐齐停了下来!
不仅停了下来,且还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纷纷摔落到地,再也跳不起来,再也动不了!
但就在秋容他们什么都看不到的沈流萤的左手中,沈流萤看见了一把长戟,通体沉黑却又从中泛着些红光的长戟!。
此时此刻,这莽莽山中某处,一名正蹲在地上玩弄着一堆毒蝎子的年轻男子“哎呀”轻叫了一声。
只见他正把玩着的十只蝎子突然全都不动了,死了。
“哎呀呀,一下子都死了?”男子挑挑眉,然后轻轻笑了起来,“这次来的人好像有一点点本事?那就来个稍微好玩儿一点的吧。”
“就把我才新抓到的宠物放出去玩玩吧,你觉得怎么样?”男子边说边笑着转头问他身后的一名男子。
且见这男子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
这一动不动的男子生得白净,眼前蒙着一条深墨绿色的布条,竟是云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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