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正有这个想法,二十多人未免太显眼,分开走亦可掩人耳目,于是同周湘两个,带上李家来的人并庄起等,一行总有五六个,分在两个车厢坐下。
车子呜呜呜的鸣起笛声,宛春简直觉得这声音比唱戏还要来得悦耳,只要出了南京,往北就是回家的路了。
她心里暗自的开心,周湘奔波两日,提心吊胆这么多时,唯有此刻可以稍稍的宽心,将头纱取下来,扑扇着手儿,撩起一丝微风笑道:“总算是不辱使命。”
宛春望着她英气勃发的面容,甚觉慨叹,不想在危难关头,竟会是周湘赴汤蹈火,她三哥娶妻如此,当真三生有幸。
夜路漫长,车窗外头黑涔涔的,看不清风景,只能看到人的影子倒映在上头,随着车身一下一下的晃动。宛春和周湘跑了这一遭,身心皆累,火车还需八九个时辰才能到达旧京,二人一时困顿,便相互抵着肩靠在座位上稍作小憩。外头庄起已经吩咐了人轮番守夜,务必要保证将她两个完好无损的送回旧京去。
宛春不知自己睡了多少时辰,睡梦中只觉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几乎撞到对面去。她霎时转醒,兀自好奇间,忽听有人将车厢的门哗啦一声打开,急急道:“四小姐,火车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出故障,岂不是添乱吗?
宛春醒过了神,刚站起身,一侧里周湘亦是被晃得一动,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宛春余光从窗户上瞥过去,外头照旧黑漆漆的,仿佛是个无底洞一般,要将整列火车吞噬下去。她心里头无来由的慌乱几分,却仍是强自镇定向庄起道:“或许只出了些微故障,你再去找人问个清楚。”
“是。”
庄起毫不犹疑的迈步出去,宛春和周湘彼此对视一眼,周湘亦觉出几分不妙,拉住宛春的手道:“如有意外,叫庄起他们护着你先走。”
“不,要走咱们就一起走。”宛春摇一摇头,“眼下状况未明,我们不能自乱阵脚,等一等庄起的消息再说。”
她话声刚落,门又被人从外头打开来,这一回是个不甚相熟的面孔,是跟着周湘从李家过来的听差,他一开门也顾不得规矩,当即就道:“前面有部队借道,把火车逼停了!”
部队?这个时候已是深夜,何来部队借道?
宛春面上一骇,想着己方尚未出南京城,而能调动南京军区部队的,除了容家再无旁人。
必是容家知道她走脱的消息了。
她紧紧地抓住周湘的手腕,容家拿住她不怕,可怕的是还有周湘在这里,她不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周湘落进刀山火海中去,故而一分犹豫也无,当即喝命那听差:“速速护送周小姐离开这里,若有人来查,切记要装作不认识我!”
周湘闻言,当即便知她的用意,遂也反握住她的手道:“不,你说的,要走便一起走,我来南京就是为了找你回去,岂可半途而废!”
宛春看着自己的闺阁挚友,又是感动又是悲痛:“如果当真是容家来人,我们就不能一起走了。我虽是李家四小姐,可说到底还顶着容家六少奶奶的名分,他们就是抓住了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与我却不同,设若叫他们知道你是我三哥的未婚妻,我们李家才真是万劫不复呢。”
“可是宛春……”
“没有可是。”宛春容颜凛冽,乌瞳似墨一般,几乎融进暗夜里去,唯有眸中的一点亮光,如星辰闪烁,奕奕有神,“周湘,我如今叫你一声三嫂也不为过。请三嫂就看在大局的份上,速速的离开这里罢!回去见着母亲,势必要告诉她,无论如何,我迟早都会赶回李家见爷爷一面。”
她说罢,已然不待周湘回应,便挥手示意听差将周湘带离开去。周湘欲要叫唤,又怕找人耳目,只能含泪无奈同她作别,跟着听差另寻别处躲藏起来。
他们走不多时,庄起恰也得知消息赶了回来:“闻听是部队集训,占了一节火车道,看来我们是要等上一会儿了。”
“只怕等的不止一会儿。”宛春漠然坐在位子上,手指在底下握了一握,手上的勃朗宁手枪沉沉欲坠,仿佛她的一颗心,亦是沉沉的,藏着些许的不安。
果然,他们等不上多时,外头就起了喧哗声,说是部队里有逃兵役的人,趁乱躲火车上来了,他们要登车搜查。
庄起何等精明的人,一听这话,立刻知道大事不好,旋即起身将车厢门一锁,向宛春道:“四小姐,我们得想个法子离开这里了。”
想法子?若是有好的法子,她就不会在这里等到现在了。
“不要动,也不要出声,一切静观其变。”她沉稳而有力的连发三道命令出来,庄起一愣,直觉就要劝诫她,宛春却摆一摆手,“无需多说什么,只管听我的便是。”
容家要找的人是她,只要她肯自投罗网,便可给周湘那边多留出一些时间。
她微微的转过头,目光凝视着窗外,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外头再起响起脚步声,她才将目光收回来。
入目的面孔,同车窗外映出的那张几乎一般无二,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沉寂,甚至是一样的幽暗。
容绍唐冷冷看着车厢里端坐着的女子,竟说不上是气还是笑。
枉他在玉兰山房布下重重人马,却仍是叫她在眼皮子下跑出去了。若不是容绍晋听闻玉兰山房要开宴会,遍请南京名伶,一时好奇上山去看了一眼,他到现在都还不知,自己的老婆居然没了。
接到容绍晋电话的刹那,他桌案上的纸笔都要被扫落了一地,待得着人细细出去打探今夜出发的火车之后,他当机立断就调拨了一队人马,迎头而上,硬生生将火车逼停下来。未免闲言碎语,自然是不敢说容家丢了一位少奶奶的事,只得借故逃兵而登车临检。
如今既是找着了人,容绍唐挥一挥手,随即召来沈岸吩咐道:“把人带回去。”
宛春横眉冷对:“我不回去,你让我走!”
“让你走?呵……”容绍唐垂眸嗤笑一声,脱下了军帽,扔掷在宛春一侧,”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你是容家的六少奶奶?你要往哪里走,要回哪里去?”
“那我也提醒六少爷一句,我可不仅仅是容家的六少奶奶,我还姓李,既是姓李,自然就要回李家去。我自从嫁到你们容家,从未归宁,如今归宁,难道有错吗?”
“归宁没错,可是六少奶奶,我倒想问一问你,但凡嫁出门的姑娘,有哪一位归宁是趁夜偷偷走的呢?又有哪一位归宁,却不带上新婚姑婿?你们李家借着探亲的名义,诳你回府,你就当真信了?”
“我信与不信,与你何干?你私藏我家书,又将我软禁,何曾不是诳我?”
宛春怒而生恼,站起身,直斥着容绍唐道。
她在容家受的百般委屈她都可以忍了,可是而今连娘家他们都不让她回,不是欺负她又是什么?
容绍唐不料她气势转盛,微一蹙眉,便露出几分不悦:“我劝你不要不识时务,嫁到容家,便是容家的人,自然该当为容家考虑。北地********要联手起来掣肘南国,你此时回去,岂不是自送把柄到他们手上?”
“我何曾有什么把柄,难道我看一眼生病的爷爷也不行?”宛春气噎,情知同他讲道理是讲不清的,还是想要尽力争一争。
容绍唐却已然有些不耐烦,便使个眼色给沈岸,不愿再同她浪费唇舌。
沈岸会意,刚往前迈去一步,谁知宛春的手腕一抬,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了他脑门上,冰凉擦过他额上的肌肤纹理,使他身子一僵,就停在了原地。
容绍唐瞥一眼宛春,再瞥一眼她手中的枪,唇边无端露出一丝笑痕,阴鸷的让人可怕:“把枪放下!”
宛春冷冷将他一望:“你让我走,我就把枪放下。”
“哼!”容绍唐微微地低下头,他比宛春身量要高,这会子目光与宛春齐平,就更能看得见他眸中犀利的阴冷的光芒,“我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不放!”宛春虽是让他的威风骇得心脏都要紧缩成了一团,但她却不得不鼓足了勇气,拼死一搏。
容绍唐唇角微弯,笑容益发诡谲神秘起来,宛春注视着他的神情,只怕他有变动,忙不迭又将枪口递进了些许:“我劝你不要耍心思,要不然擦枪走火可不是好玩的!”
“我倒觉得擦枪走火却也好玩得紧!”
容绍唐锁定宛春的一双杏目,在她双目大睁的刹那,硬是将她的枪口从沈岸头上拉到自己的胸前:“你不是要开枪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扣了你的书信,你要找人算账,尽管冲我来!”
“你……”宛春不意他有如此动作,扣在扳机上的手哆嗦着几乎要拿不住枪口。
沈岸从旁看得心惊,又怕大声会唬着宛春,只好小心翼翼的开解他们夫妻:“有什么事情是说话不能解决的?六少奶奶,您先将这东西放下来,咱们再谈其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