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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随着这样的设想推测出来,宛春直觉脑子里似被人丢了一个炸雷,直炸的四周都昏天暗地起来。
她呆呆地趴在卧铺上,余氏仰起头看她一眼,不由关切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我瞧你总皱着眉。”
宛春让她一语喊回了神,忙躺回了铺上,嘴里轻声道:“刚才睡不踏实,起来还有点头疼,妈妈不必担心,我歇一会子就好。”
“那就好,若是不舒服,趁早告诉了我们,也好找人给你瞧一瞧。”
她在面对小女儿的时候,言语总是这般温柔。宛春平躺在卧铺上,余氏说一句,她便点一点头,及至最后,不小心侧过脸碰触到底下的枕头,才觉枕巾上一片冰凉潮湿。
不知何时,她已落下泪来。
倘或她真是李家的三小姐叔云,那么说来,她占据的竟是妹妹的身体吗?一个久不曾见面的三小姐,和一个自幼就成长于膝下的四小姐,对母亲对李家而言,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她开始慌乱了,这种慌乱比重生初时还要让人手足无措。占据了宛春的身体已经让她愧疚不已,而今还要让母亲再面临一次失去四女儿的伤悲,她于心何忍?
可是……可是……她若当真是李家三小姐,亦想要同母亲相认啊!她想告诉她过去的二十多年发生的那么多事,想告诉她自己曾错付了良人,还想告诉她……
不,她不能说的。不能说!李叔云于李家而言,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可是宛春却是李家备受宠爱的幺女,众人早已接受了失去叔云的事实,若是突然叫他们知道宛春其实已经不在了,不要说母亲,就是父亲祖父和兄长姐姐她们。心里也是承受不起的。
反正。她前生作为谢雅娴死也死了,今生便是为了宛春,为了母亲她们。也绝不能够透漏出一丝一毫借尸还魂的消息。
李叔云……便永远地消失下去吧。
手指紧紧扣在枕头上,宛春侧过身去,背对着余氏和秀儿,闭上眼极力的压抑住哽咽的声音。火车依然笔直地行进着。车轮碾压过轨道的哐哧声,一声比一声地响亮。穿破了车窗玻璃一直冲进人耳朵里去,倒似是满载着她一腔愁索,负重不堪一样地无情开向了旧京。
宛春这一觉倒是真的睡沉了,再醒来已是晌午时分。列车员送了午餐来,她潦草的吃了几口。余氏和秀儿还当她是身体不适,并没有强求她多吃。只吩咐人多多送了热水来给她饮用洗漱。能做一等车的皆不是等闲人,列车员不敢怠慢。送过餐忙就置备了杯子巾帕并热水瓶等物,直送到秀儿跟前。秀儿用帕子蘸水拧了拧,试过水温才给宛春擦了脸和手。余氏怕麻烦,也就着宛春的洗脸水清洗了一把面颊。
从上海回旧京总有*个小时的车程,余氏回程前就已经给旧京的静安官邸去了电话,叫他们预备着到车站接人。这会子她看看手表,已然是下午三点十分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旧京站。
余氏打量一眼宛春,见她双目微肿,发丝散乱,便对秀儿道:“给你们小姐再敷一敷眼睛,还有头发该要梳一梳了,睡一觉起来,人都睡慵懒了,再不打扮精神些,待会子家中来人,倒让人看见笑话呢。”
“哎。”秀儿嘴里答应着,手脚已经极为利索的去拿了梳子镜子来,且擅自做主从行囊中拿了一瓶生发油和迪安的雪花膏来。
宛春哭过一场,又睡了这一觉,心口里倒不似之前那样窒闷了,她原是坐在上铺的,怕秀儿不方便,就从上铺下来,同余氏一起坐在了下铺。
秀儿便站在她身侧先用生发油为她梳了垂丝前刘海儿的发髻,又用手指从雪花膏里剜出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膏来,先在掌心润开了才轻轻抹匀在宛春脸上。
宛春动也不动地任她摆弄,余氏看着好笑,又闻那雪花膏香气习习,也来了兴致,自己个儿从那雪花膏里勾了一些出来,抹匀了涂在颊上。她年轻时亦是爱俏爱打扮的,这会子对于化妆也有自己的心得:“立冬之后寒风最是凛冽,用这雪花膏涂在脸上做底,再用那蜜粉拍一拍,就不怕风逡破脸了,且还有个好面色。囡囡,你如今的面色就不大好。”
她是无意说的这句,宛春却陡然一惊,忙用手捂了脸道:“我无事,只是……只是车厢里闷得慌,闷得人脸色不好。”
“我不过那么一说,你自幼身子不好,倒是向来如此。”余氏低笑,并未见怪于小女儿的诡异。她将面霜递还给了秀儿收好,听那火车呜呜声渐渐细弱下去,情知是要到站了,便向后朝着娜琳道,“把带的东西都点一点,咱们要下车了。”
娜琳早不等她吩咐就将东西收拾好了,这会子一等车停,便忙拎了行李,又叫秀儿:“仔细看护着太太和小姐,站台人多,莫要叫人挤着了。”
秀儿连连地点头,一手掺了宛春,又一手要去搀扶余氏。宛春轻轻抽开胳膊,却是自己挽住了余氏,对秀儿道:“无妨,我来吧。”便同余氏一道下了车。
站台上李家果然已经派了人来,且还是顶重要的人。
余氏一见,不觉就嗔怪起来:“你今日没去讲武堂么?现放着家里那么多人不使唤,偏使你来接我们。”
来人正是李季元,他今日的确有课,只是余氏和宛春走了这几日,家里只剩他同祖父父亲大哥四个男人在,祖父和父亲衙门事忙总脱不开身,大哥呢,又是一心一意闹着要开日文学堂,他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快憋屈坏了。再则,他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急等着宛春。
今日一早听说余氏和宛春要回来,他哪里还有心思上学去,从上午就按耐不住要到车站来。幸而大哥理智沉稳,怕他出去早了要惹是非,硬是让李桧按住他在家里坐到了下午,才放他出来。
便是这样,他仍是在站台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了沪上来的火车。眼下既是接到人,哪怕余氏见怪,他也顾不得了,只一味腻缠着余氏,作怪撒娇道:“妈,你一走就是七八日的,难道就不想我吗?”
“想你做什么,你净会给我惹乱子,让我头疼。”余氏让他缠得忍俊不禁,轻推一把他的胳膊,笑斥道,“去去,不要歪缠我,这样大的人不嫌臊得慌。”
“那好,不缠你,我缠着四妹妹去。”
季元嘿嘿的傻笑,果真从余氏身后绕过来,又缠住宛春的胳膊道:“妹妹这一去倒像是瘦了些,不好不好,莫不是二姐姐在上海亏待了你?我要写信责备二姐姐去,如何能饿着咱们的小妹妹。”
“三……”宛春张口欲言,然而话到嘴边却蓦地想起来,眼下自己正身份不明,于是那一声“哥哥”就再也叫不出了口,只得低下头细声道,“二姐姐待我好得很,你就要不要挑拨我们姐妹了。我原就是这个样子,哪里瘦了?”
“哪里不瘦,你叫妈看看,你这胳膊,你这腿的,哎呀,妹妹,我看你不要姓李,你姓林好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他惫懒淘气地唱出声来,四下跟着来接站的随从噗嗤嗤都笑了,直让宛春闹了个哭笑不得,板住脸正要不依他,余氏却先一步替她出口责怪起来:“跟谁学的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你的妹妹,你也随便玩笑起来了?她是不是轻云刚出岫我不知道,我只知你的的确确是腹内草莽人轻浮。”
她这句正顺着季元的唱词接下来,虽是呵责之语,但妙在一箭双雕,随从们便又噗嗤嗤的笑成了一团。
季元亦是闹个红脸,抬脚踹了踹最近的一个侍从,轻斥道:“笑什么笑,听得懂么你就笑?”侍从摇摇头,而后又偷偷点点头,便是宛春,都禁不住笑了。
她一笑,季元倒不好再同侍从胡闹,上了车一面吩咐人开回家去,一面同宛春咬耳朵:“四妹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一肚子话等着同你说呢。”
宛春抿着唇颔首,她也正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同季元说。
静安官邸里因是知道余氏和宛春母女要回来,李承续和李岚峰便都早早从衙门回了府。彩珠这番没有跟着余氏出去,一直留在府里帮着打理家务,闻听余氏快到了,忙让人预备下菜肴,单等着她一回府就早早做了,以备开饭。
可喜伯醇要开办的学堂也忙出了头绪,近日正有一二分空闲功夫,他便推了张景祖的邀约,在家里等着余氏她们。萍绿倒一直都无事的样子,余氏不在家,季元在家的日子便也少了许多,她没甚可操心的地方,只是白天想起宛春多日未回,房里的床单被罩都该晾一晾了,就做主全抱出来晾在西厢院子里。
原本没有什么出奇处的一天,只因余氏和宛春的回归,倒显得和平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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