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洪门三十六誓里有第六誓: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线,捉拿自己人,即有旧仇宿恨,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万一误会捉拿,应立即放走,如有违背,五雷诛灭。遵循此誓,那兄弟忙就出去问了,也巧今儿正逢底头的一个小兄弟大婚,很多人跟着闹婚礼去了,没有人出去做绑票的生意。倒是有个人看见青帮今日做了票大的,说是杀了个人。
他赶紧回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附耳告诉了花武生。花武生拍着藤椅子扶手,暗里想了想,他们洪门与青帮虽不属一派,但早在师叔祖的那辈子里两派就亲如一派了,两派的兄弟彼此见面也都客气的很。要真是青帮的人做下这勾当,只怕这事不能善了,自己的洪门也要惹一身臊,实在不妥。
但在洪门而言,三十六誓里又有第七誓:遇有兄弟困难,必要相助,钱银水脚,不拘多少,各尽其力,如有不加顾念,五雷诛灭。花武生左右为难,想了片刻才一面摇头一面笑对仲清道:“弟妹,这事我怕帮不上忙了。我的兄弟今日都乖觉的很,没见过你说的那位小姐,别再是她去哪里玩了,没有知会你们吧?‘
仲清闻说没有见过,这才有些慌乱起来,洪门的势力已经足够大的了,要是他们都不知道,那么宛春的下场真可堪危了,就勉强的笑着解释道:‘我这个妹妹很少到上海来,路都不大认得,是不会自个儿跑去哪里玩了的,我只怕她出事呀。‘
花武生暗叹口气,她来这一趟不容易,自己委实也不好叫她空手回去,便道:‘我这里没有。不提防别人那里没有――弟妹,你再找个人去白楼和青帮问问,瞧瞧有没有贵府小姐的下落。‘
仲清胸口里噗通一跳,花武生这个人向来是不会讲没头没脑的话的,他说洪门没有她信,但说没听过她却不大信的。这会子见他提到了白门和青帮,那么可以肯定宛春是在这两派里了。其中白门的势利几经青、洪两帮打压,已经削弱许多,几乎不值一提,除了小打小闹的收些保护费。大宗生意是很少染指的了。
而青帮则不然,自从青帮大字辈的向少林接手青帮成为老大之后,陆陆续续的收养了许多义子。江湖人称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正是他的六个义子,老大载沣,老二项啸云、老三李渔、老四龙太子、老五程焱,老六杜重光。有这六个义子帮他打天下。向少林如虎添翼,几年里就把青帮的生意从上海扩大到了苏锡常三地。
其帮会不仅做走私军火,贩卖鸦片的勾当,还染指娼妓业,勾结有两种情况。其一,是通过捕房和土霸的恶势力对妓院和私娼加以保护。围绕上海大乐园迅速开办一批赌场、妓院、旅馆,形成了一个以大乐园为中心的销金窟。各类私娼也利用大乐园拉生意。但大多数帮会头目主要是充当妓院和私娼的保护人。彼时上海四马路和会乐里聚集着上百家妓院,每家妓院都养了一至数名‘龟瓜‘。充当保镖、打手,并帮助老鸨管理妓女,这些人和妓院老板都必须参加帮会。
帮会同妓院勾结的第二种途径,则是通过人口贩子为妓院老鸨提供候补年轻的妓女。大凡操卖皮肉生涯的女子,由于倍受蹂躏。总是红颜易逝,青春苦短。尤其下等妓女。受尽蹂躏,能吃这行饭的年龄更为有限。所以,妓院老板就要时刻留心物色佳人,设法递补。而能够经常地、大量地为他们提供‘货色‘的,主要是以贩卖人口为生的帮会分子。帮会的人口贩运,为妓院提供了新鲜血液,促进了卖淫业的兴旺发达,也为帮会本身提供了新的发财机会。
宛春要真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被人贩子绑去了,怕是凶多吉少。不敢多做耽搁,仲清急忙就向花武生辞别,坐上了车往家里赶去,她要尽快的打电话给何长远,他是大乐园的名誉股东,应当会有说话权,托他向杜九问一问,总会有宛春下落的。
她这一来一回,足有两个钟头的功夫,余氏早在家中等得急了。伯醇和金丽打完电话之后就即刻赶回了枫桥官邸,此刻正被才从外面办公回来的李岚峰叫住盘问着,仔仔细细的将宛春失踪前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岚峰也没有料想到会是宛春出了事,他凝神听着,良久才问伯醇道:“家里有没有接到关于宛春消息的电话?若是绑匪,他们总要与我们联系,谈一谈条件的。”
伯醇和金丽都摇摇头,余氏在客厅里坐了一晌午,除却伯醇的电话,也没有听到别的人打来电话过。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墙上的时针活像无事一般滴答滴答地往前走,随着时间的推移,焦急与不安的气氛登时笼罩了整个屋子。
余氏忍不住拍着沙发扶手道:“去,打电话给汝临,叫他扔了衙门的事情,速速回府里来。我要让他把手里的兵都叫出去,一家一家的给我搜,直到找到囡囡为止。――若然叫我知道是谁欺负了囡囡,便是李家饶得了他,我们锦溪余家也不会饶了他的!”
她掷地有声的丢出这么一句话,翠枝奉了仲清的命令,原就是要她仔细听太太的吩咐,这会子看余氏显然是自乱阵脚了,她作为陪嫁出来的丫头,劝又不能劝,忙就要跑过去拔了插销往谭汝临的衙门打电话。李岚峰却突然出言阻止她道:“且慢,这事不能这样急躁,还须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余氏不满的哼了一声,道,“我的老爷,你要想清楚了呀,咱们等得起,可是绑匪等得起吗?等你从长计议完,只怕囡囡都不能够回来了。”她急起来的时候,总是对李岚峰越发的客气,这是她在锦溪余家二小姐时代就养成的一个习惯,像是以此威胁了别人一样。
然而李岚峰毕竟同她夫妻这么多年,早把她的这种小姐脾性摸得透顶透,一听她的话音,当下就解释道:“夫人,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囡囡除却前番跟你到上海来,这次也不过是第二回来,是不可能与人结怨的,只怕认识她的也就我们自家一些人而已。我想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失踪,目今大概有三种情况:第一,或许是她穿戴的出众,又年轻懵懂,被道上的人哄了去;第二,若真是被人哄了去,那么那人想必是不知道宛春的真实身份,咱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找,反而打草惊蛇,要是叫他吓破了胆就此将宛春撕了票,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这第三么,咱们也可以推测绑走宛春的人是认识她的,知道她是李家的四小姐,好以此要挟我们,那么至少可以保证在他们没有联系我们之前,宛春都会是平安的毫发无伤的。所以,太太你即便是把汝临即刻叫了回来,也不能就说让士兵们挨家挨户的搜查呀,让人听见岂不是要说她遭遇过非难,对于她的清白定要闲言碎语几句的,将来囡囡回了家,让她怎么出去见人?”他字字清楚,分析的十分条理。
余氏听罢也知自己是太着急了些,但总归是不愿就此罢休,还是不大放心的问道:“那么,万一囡囡真叫绑匪绑了去,我们就只有干瞪眼等着的份儿吗?”
伯醇和金丽原是在旁听听可有什么值得商榷的意见,这会儿看李岚峰夫妇也不能说到一处,心里都是暗暗的着急。亏得金丽机警,一听说是有绑匪,忙就拍着手道:“有了,我知道找谁探消息了。大乐园的杜九爷是咱们上海的扛把子,道上的大小兄弟没有不归他管的,要真有不长眼的人绑了宛姐姐,我只消问问他就可知道一二了。等抓到那个人,瞧我不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叫他有眼不识泰山。”
她快言快语的说着,余氏和伯醇他们都还有听得大懂,那头翠枝因在上海陪着仲清过了这几年,对于杜九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这会子闻说就忙道:“这主意好!表小姐,您快打电话问问,咱们这地儿也唯有他可以问问了。”
金丽点点头,便忙挤在余氏身畔坐了,一手拔了插销,拿起话筒就拨了号到上海大乐园。
电话响了半日才有人接,不是杜九本人,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低低的问她有什么事。金丽便道:“我找九爷说话,你快把电话给他,告诉他总长署的小姐有要事问他呢。”
那头的男子愣了一愣,听话筒里的声音是个小女孩子,以为是杜九招惹的麻烦,片刻才失笑对她说道:“他今日不在,是我替他坐一天的班。有什么要事,你同我说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