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诱?陆建豪已经做到了财政部次长的职务,还能拿什么利诱他?
“衙门里有比财政部次长位置更高的空缺么?”仲清迟疑地问谭汝霖。
谭汝霖掸掸衣袖,若以往他是不大愿意同自家夫人谈论政事的,一则夫人的话语太过犀利,他总是谈不过她,二则,他心底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便是仲清也不便于知道的。不过,这会子他倒正好可以卖仲清一个人情,亦可以拉拢一个自己人,简直一举两得,便道:“倒的确有一个位子空下来。去岁实业部总长病重,至今未能痊愈,中央那边要重新拟定一个人选接替他,曾问过我和姑父的意思。既然陆建豪同我们家有些姻亲关系,且又在当地从政这么多年,资历足够了,就差一条门路。如今他的身份虽不能对外人道,但看在我们送了这份大礼给他的份上,他总能够体谅我们的苦心的。”
实业部总长算是个实权的肥缺,下辖的农林、工商、矿业,哪一个沾沾都是一手的油水,难为谭汝霖舍得,仲清自然愿意:“这差事委实是好,不过有些话你要同他说清楚,三妹妹的事你知我知他知就足够了,目前为止,我是决计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的。”
“好说,好说。”
谭汝霖颔首一笑,男人是最了解男人的,酒色财势,越往后越得人心,同权势相比,李家死去的三小姐只怕在陆建豪那边已经不值一提了。
他们夫妻商议完此事。仲清倒又想起一件来:“对了,上回说的交通部那边的空缺下来了没有?”
谭汝霖道:“交通部空缺的都是微末职位,你问这个做什么?”
仲清道:“还不是为了你们家的表妹?说起来。这事倒又亲上加亲了,那一回我不是说陆次长有个弟弟叫陆建鹏么,听四妹妹的意见,那倒是个很好的男子,同芳菲也十分相称,就是出身卑微些。四妹妹委托我替他谋个前程,不必太大。只要有个稳定工作便可。我想着芳菲表妹那样的可人儿,万不能说个没前程的委屈了他。故而才要你在交通部谋个空缺给陆建鹏,这样一来,再给表妹说亲,就稳妥多了。”
“你要给芳菲说亲?这么快?”谭汝霖大有惊讶的意味。一扭了身就望向仲清道,“四妹妹才来上海几天呢,就知道什么男人好什么男人坏了?芳菲的婚事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这般瞎凑合。”
“你咋咋呼呼什么?怎么就是瞎凑合了?”
仲清对于他的态度也大感意外,不觉皱起眉道:“不是你爸你妈带了芳菲来,叫我们给她说门好亲事的么?怎么你好像才知道一样,这般大惊小怪?那陆建鹏其人,芳菲也是亲眼见过的,我问了她的意思。看上去她满意得很,是以我才撮合两人。我这一番好心,到你这里竟成驴肝肺了。”
她一皱眉。自然就显示出昔日的强势来,谭汝霖瞧见心头一紧,知道自己是说话说得急了,差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便缓一缓语气,抬了手一面轻捏着仲清的肩膀。一面哄她道:“我这不是也想给芳菲表妹找个好人家么,话说错了夫人可别生气。不过。夫人啊,说句不该说的,那陆建豪可是咱们的三妹夫,三妹妹的事你要瞒着,就不能再同陆家有牵扯,你这冷不丁把芳菲表妹嫁到陆家去,回头李家的人若要知道,细细打探起来明白咱们瞒着三妹妹过世的消息,岳父岳母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你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仲清方才没想到这一层,谭汝霖既是提到了,她不得不多做考虑。母亲因为某些缘故,对于芳菲的婚事还是比较在意的,以后过来势必要问起芳菲的婆家是哪一个,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多问多说的,保不齐一言两句间就透漏出去了。不过,错过了陆建鹏,上哪儿再去找个合适的人斯配得上芳菲呢?
她有些迟疑,谭汝霖观其面色,心里不觉一乐,直叹自己的围魏救赵之计果然有用,便又道:“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芳菲表妹的婚事再急也得推到年后去的。眼下离过年好歹还有三个月时间,或许三个月后夫人又想把三妹妹的消息告诉了岳母也不一定,到那时再给表妹议亲也不迟。再则,衙门过完年会进来好一批新人,我也给表妹留心留心,没准就找到比陆建鹏更合适的人选呢。”
的确,眼下已经十一月末了,再有两三个月便可过年。过年的事情总那么多,天寒地冻芳菲的婚礼也不便那时候举行,他这提议可谓正中仲清心意,仲清遂点点头道:“你说的甚是,那就等年后再议吧。不过,说句心底话,要把芳菲嫁出去我是第一个舍不得的,她那样伶俐勤快,这几个月在家里真真的省了我不少的事儿,将来她要是嫁了人,这里里外外的事那样多,哎,我保不齐就得熬成个黄脸婆。”
“夫人才不是黄脸婆,夫人赛天仙还来不及呢。”
谭汝霖殷勤的奉承,搂过仲清笑着打趣几句。仲清啐他一口,到底经不住他胡闹,禁不住笑起来,夫妻两个脸对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家常话,仿佛又是新婚光景。
他们这厢商议毕,陆家那边却着实不太平起来。饶是陆建豪在老太太和陆建裙那里已经得知了谢雅娴同李家四小姐相似的事实,然而真正看到李家四小姐照片的时候,才惊觉二人果真是血脉至今,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谢雅娴似李家四小姐这般年纪的时候,便是荆钗布裙也遮掩不住那花容月貌的。可惜,可惜他一时蒙了心,怎么当初就下去了手?
若雅娴还在,他的前途……他的事业……怎可似如今一般,要仰仗赵家鼻息?
真是可惜呀!
他狠狠的握紧那一团报纸,心里头止不住的懊恼,强忍住满腔晦涩,方向家里佣人道:“这两日可有人上门来找我?”
那人回他:“不曾见过人来,就老太太那边来了两回,瞧你不在,便回去了。”
“镇守使署的人也不曾来过吗?”
“不曾。”
这倒奇了怪了,那天他明明看到镇守使夫人是知晓了谢雅娴的消息的,为何还不曾找他去言明身份?莫不是因为自己说三小姐死了,所以她心中恼恨于自己吗?
这也不应该啊,如今对外谁不知他是最痴情的人,妻子故去这一年,他推却了多少要给他续弦的媒人,设若镇守使愿意派人出去打听的话,也该知道他陆建豪是个绝对“爱妻子”的好人儿的。
他们李家,究竟是什么想法?
陆建豪微微仰起头,他低眉太久,太需要一个时机上位尝一尝俯视别人的感觉了。赵家能给他的只有目前一个次长之位罢了,李家……李家就不同了,国务卿的势力总比财政部部长要大得多的,看来,改日他还要再去一趟镇守使署才是。
陆建豪暗里谋算自己的小计策,脑海中不觉回想起谢雅娴的音容笑貌,慢慢地便与新闻报纸上李家四小姐的脸重合起来,一颦一笑,尽皆动人。假如……他当初去旧京遇见的是四小姐便好了。
他一味的沉浸在不能更改的过去里,远在金陵六朝旧地,恰也有一人似他一般沉浸在旧事了,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被宛春和梅若兰戏弄过的容家七少爷容绍宋。
他往常从不关心报纸杂志这类的读物,恰有一日去书房给祖父容国钧请安,在那里看到《京报》上刊登的消息,一瞧那中间硕大的彩照,整个人都似被踩了尾巴一样,足蹦了三尺高,倒把看报的容国钧吓一跳,直斥他小儿作风,又道:“你见了什么骇成这样?”
容绍宋不敢把在上海的事说出来,只好指着报上的宛春道:“这个人我倒像是见过一样。”
“可是胡说,她在旧京,你在哪里见过的她?”容国钧坐镇南方九省,自然有耳目打探过北地的人和事,对于李家的几位小儿女,虽没见过,倒也听过有两个小姐,一个嫁到了上海,一个待字闺中,甚少见人。
而自己的这个孙子,别的不会,就会在莺莺燕燕中插科打诨,人家四小姐那等金贵人物,岂可同他见过?
他大摇其头,全然不信,容绍宋有些急了,深怕祖父以为他撒谎,便又道:“果真是见过的,不说我,六哥也曾见过这位小姐。我们在上海的时候……嗯,正好她也在上海,就见过一面。”
“哦?绍唐也见过李家的那位四小姐?”
容国钧不愿相信容绍宋,然而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容绍唐,倒很信任。既然容绍宋说容绍唐见过,想来就不是在扯谎了,不过,怎么没听绍唐说起来过?
容国钧又仔细看了看报上的那张照片,时下的拍照和印刷技术已经很好了,人物的面貌清晰可见,只一眼便可看到画上的那个女孩子是多么美丽娇艳,神态之间很有故人之姿,是以他留了这张报纸,总不愿丢弃。若是绍唐见过这个女孩子的话……
容国钧在脑海里将自己的想法慢慢转悠了一圈,他当年一时不慎便留了毕生的遗憾,而今这遗憾倒可通过另外的方式来弥补一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