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扎在“商曲”、“中柱”和“四满”几处穴道上的银针也都弹了出来,有的倒射而出,钉在桶壁之上,有的更是将木桶射穿,细细的水柱从木桶中流出。银针既是弹出,原本引向脚底“涌泉穴”的热流失去方向,变得四处冲决,冲入邻近的“神阙”、“气海”和“天枢”诸穴。孟去病顿觉所到之处不惟灼痛难耐,更引得身体一阵抽搐,透不过气来。他却不知,“神阙”、“气海”二穴属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天枢穴”则属足阳明经,若是蝎毒就此蔓延,殃及其他经脉,顷刻之间便会毒发身亡。
忠伯见势不妙,赶忙抽出几根备好的银针,扎入“步廓”、“商曲”诸穴,热流蔓延顿缓,渐渐复又流入足少阴肾经。孟去病虽是不明其中的道理,却也心知方才实已是凶险至极,只是他这里惊魂甫定,便又感觉奔流之势不减反增,才过了片刻,扎在“阴都”、“中渚”几处穴道上的银针又被激得弹出。忠伯虽是眼明手快,重又施针封住,却已是险象环生。
这时候孟去病又感觉一股热流涌到,其势越加汹涌,好几处穴道上的银针被激得一点一点从肌肤中升起,眼看着又要弹出,忠伯猛地伸手指过去,用力捏住了针尾,就见他两只手轮番而动,热流所经之处,每到的一处穴道,他便捏住扎入该处穴道的银针,死死地不敢松手。
待这一波的热流从“涌泉穴”流出,孟去病觉得胸臆间的蝎毒之气已然引出泰半,心中正感庆幸,却见忠伯身子一颤,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孟去病大惊失色,这才看到忠伯额头大汗淋漓,双目圆睁,显见得正在使大力与自己体内的热流相抵,不惟如此,蝎毒之气更是从银针处渗入其身,脸色通红。孟去病急忙喊道:“忠伯,快松手!”他想扭动身子,却是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便感觉体内最后一股热流疾冲而至,啪的一声,竟将扎在“俞府穴”上的银针冲得激射而出,从忠伯的脸颊边擦了过去。忠伯想也没想,抽出一根银针重又扎入,只是这一波的热流比此前任何一波都要汹涌,他每捏着一处穴道的银针,便遭重击,身子渐渐如风中的落叶摇摆,饶是如此,依旧不肯放得分毫。
孟去病不住地喊道:“忠伯,快松手!”忠伯哪里肯听,犹自想要勉强一笑,才刚张开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手上却没有停得丝毫,依着热流所到之处,捏住一根根银针,眼看着到的“水泉穴”上,再经“大钟”、“太溪”、“然谷”三穴,便可将热流引入“涌泉穴”,到这时候忠伯似乎已是力竭,“水泉穴”上的那根银针竟被一点一点逼了出来。忠伯长声大吼,使出最后的力道,硬生生将其扎了回去,可是再到“大钟穴”上,任他如何相抗,终于渐渐不支。
孟去病泪流满面,不住哀求道:“忠伯,求求你,快松开手!”忠伯充耳不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指间的银针,看着它一点点被其下的热流从穴道处挤出,眼神红流露出一丝伤感之情,竟是一股将士不辞百战死却终究难挽颓局的绝望和悲哀,就在银针从穴位处弹出的那一刻,他大喊一声,再难握持,手指松脱,银针径直射入他的胸口。他伸手抓住木桶的边沿,想要撑住身子,却是撑之不住,身子软软地倒下。孟去病顾不得身上蝎毒蔓延,只是大喊,“忠伯,忠伯。”
就在这时候,从屋外疾速冲进一人,伸手将忠伯轻轻推开,运掌如风,在孟去病的“大钟穴”、“太溪穴”和“然谷穴”上各拍一掌,所到之处,一股雄浑的掌力从穴道直透经脉,顿时将那股蝎毒热流逼到了“涌泉穴”,激射而出,其力甚大,轰然响处,竟将木桶崩裂,水花四溅,流了一地。
孟去病趴伏在地上,有那么一刻觉得头脑晕眩,旋即感觉到体内那股热流已然尽数驱除,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中的蝎毒终于治好了。随后他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撑起身子,喊道:“忠伯,忠伯。”这时候他看到仇无涯站在面前,脸上的神情极是古怪,他不由得心里一惊,又喊了一声,“忠伯”,这才看到忠伯倚靠在门上,面露微笑,勉力站住,笑道:“孟公子,这趟鬼门关,我总算是陪你走了去,又走了回来。”
孟去病见他脸色苍白,衣衫上犹自沾着血迹,忍不住流下泪来。仇无涯却是猛一转身,冲着忠伯喊道:“我和你说过,不要管他的死活,你为什么不听!”他的声音说不出来是恼怒还是悲伤,竟是带着一丝哭腔。他想要上前搀扶,忠伯伸手轻轻摆了摆,说道:“少爷不要见怪,我没听你的吩咐。我和你说呀,从我看到孟公子的那一刻开始,我心里就总是在想,少爷年少的时候性情和孟公子还真是有几分相似,若是没有发生老爷那件事,不知道如今少爷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听了这话,仇无涯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
忠伯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倒下,还没跌落在地,仇无涯已经上前将他抱起,掠出屋去。就在从屋门蹿出的那一刻,仇无涯猛一抬腿,哐当巨响,屋门关闭,将孟去病一个人留在了屋里。孟去病的心里又是伤心,又是焦急,赶忙爬到门边,想要推开屋门,跟将出去,却发现屋门被牢牢合上,推之不开,任他怎么拍打屋门,叫喊仇无涯的名字,始终没人理睬
喊得累了,他倚在门上,心里想:忠伯为了救我,伤得这般重,难怪他说是陪我去鬼门关走一趟,原来他是想好了要舍命救我回来。心念及此,他又是不住地流泪,记挂忠伯的安危,暗自对自己说着:仇无涯的武功那么高,有他全力施救,忠伯一定会没事的。这么想着,他心里稍稍安定,可是他又想起忠伯年事已高,方才分明是力竭受伤,伤得极重,怕是再有绝世的武功也难施回春妙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就这样,他在屋里忐忑不安,想得焦急起来,又是一阵拍打屋门。旋即他又猛然想到:仇无涯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屋里?不消说,他眼下肯定是全力施为,在替忠伯治伤,想必是我担心忠伯的安危,在一旁惊扰了他。若是害得忠伯就此不治,我岂不是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能宽恕了我自己?
既是想明白了这一节,他便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等候,不停地祈祷上苍一定要保佑忠伯。这一等竟然等了足足三天,没有人来理他,等得饥饿了,孟去病看到桌上备得有点心,未及多想,取来便吃,吃了几口,想起这必是忠伯先已备好的,又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直到第四天的黄昏时分,他终于听到脚步声,不由得心跳加快,听那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人,径直到了门口,推开屋门走进来两个中年的汉子,俱都不曾见过。孟去病一愣,旋即急切问道:“忠伯怎么样了?”
那两个汉子神情漠然,并不理他,自顾自走上前来,替他将头发梳理整齐,挽了个发髻,再替他换上了一件灰布长衫。孟去病连问数声,见那两人始终目光向下,一言不发,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也只好听之任之,心里却是积了老大的疑团。
等到梳理换装已毕,那两个汉子找来一把躺椅,把孟去病扶坐其上,一前一后,抬着躺椅就出了木屋,朝那幢小楼走去。走过后花园,看到凉亭外面的草地,孟去病想起那一日忠伯教自己武功,突然想到忠伯赠与自己的那柄匕首还放在屋里,心里不由的一阵着急。
他旋即恍然明白,心想:忠伯未曾替我疗毒的时候,仇无涯对我就没有好脸色,若是忠伯有意外,他岂能轻易放过我,怕是早就冲进木屋把我杀了。嗯,不消说,肯定是忠伯伤情稳定,想要见我,仇无涯怕让他看到我一副无人理睬的狼狈样子,心里不悦,这才派人来先替我更衣打扮。想明白了这一节,孟去病顿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忠伯,若不是他自己不良于行,怕是早就跳下躺椅,飞奔着到了小楼。
好不容易那两个汉子总算是把孟去病抬入了小楼,走进大厅,将躺椅往地上一放,那两个人便即转身离去。孟去病心知多问无益,便自顾自坐在椅子上静侯仇无涯出来。哪知道等了片刻,连仇无涯的影子也没见到,不惟如此,周遭更是寂静无声。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四处张望,看到这大厅被一道厚重的帘幕隔成了两段,帘幕的后面点着蜡烛,隐隐约约好像摆放着什么东西,却看不得分明。恰好吹过来一阵风,将帘幕撩起,他瞥了一眼帘幕后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